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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艺术批评中重艺术生命整体特征(或曰重艺术生命整体美)的批评的另一种常见形态是以天地万物所表现的生命有机整体性特征来观察艺术作品。这里,姑称之为“泛宇宙生命化”批评。《易传?系辞》下:“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其中的“远取诸物”,可以移用来作解释。如果说,上面论述过的人化批评形态是以人的生命之理观艺,具有小“圆览”性质;那么,泛宇宙生命化的批评则是以宇宙生命(天地万物)之理观艺,具有更大规模的“圆览”特征。其中之窍妙正如宋代理学家们所阐释的:“夫所以谓之观物者,……非观之以目而观之以心也,非观之以心而观之以理也”⑥;或者作这样的描述性表述:“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无外,思入风云变态中”⑦。这种以宇宙生命之“象”、“气”、“道”或“理”,尤其是以“道”观艺的大“圆览”,借用佛教哲学的语言,也可以比喻为“月映万川”。即:如将大宇宙生命本体比喻为“月”,艺术生命就有如“月映万川”语境中万川之水所映现的各自不同之月,有水即有月,无川不含月。而其实呢?乃是:“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⑧。
在中国传统文艺批评论著中,这种大宇宙生命化或曰泛宇宙生命化批评,有几个特点值得注意:
(一)这种批评现象在中国传统艺术批评中非常普遍,几乎覆盖了艺术批评的一切领域,它们都是以宇宙万物所表现的生命有机整体性特征要求艺术。比如中国传统书论中,影响巨大的汉蔡邕的《笔论》云:“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运用的就是这种批评。传为东晋卫夫人所作《笔阵图》论“用笔”七条云:“一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丶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悸蕉舷象;桨倬弩发;|万岁枯藤;颈览死妆迹积烤㈠蠼罱凇保强调用笔应“通灵感物”、“意前笔后”,“每为一字,各象其形”。当然,由于书法的抽象性与符号性,这种“各象其形”,当属意会性的,而非写实性的。它实际上起到了借书法这种艺术符号对艺术与大宇宙生命进行双向融通的重要作用。唐李阳冰《上采访李大夫论古篆书》云:“阳冰志在古篆,殆三十年,……缅想圣达立卦造书之意,乃复仰观俯察六合之际溃河诖蟮厣酱ǎ得方圆流峙之形;于日月星辰,得经纬昭回之度;于云霞草木,得霏布滋蔓之容;于衣冠文物,得揖让周旋之体;于须眉口鼻,得喜怒惨舒之分;于虫鱼禽兽,得曲伸飞动之理;于骨角齿牙,得摆咀嚼之势。随手万变,任心所成。可谓通三才之品汇,备万物之情状者矣!”在对古篆书的批评中进行了广泛的宇宙生命化比喻与联想。传统诗文评中,这方面的例子也很多。比如,诗评中,唐白居易《与元九书》云:“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明胡应麟《诗薮?外编》则云:“诗之筋骨,犹木之根千也;肌肉,犹枝叶也;色泽神韵,犹花蕊也。筋骨立于中,肌肉荣于外,色泽神韵充溢其间,而后诗之美善备。犹木之根干苍然,枝叶蔚然,花蕊烂然,而后木之生意完。斯义也,盛唐诸子庶几近之。宋人专用意而废词,若枯卉槁梧,虽根干屈盘,而绝无畅茂之象。元人专务华而离实,若落花坠蕊,虽红紫嫣熳,而大都衰谢之风。”明陆时雍《诗镜总论》云:“诗之佳,拂拂如风,洋洋如水,一往神韵,行乎其间”。散文批评中,韩愈《答李翊书》云:“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清姚鼐《复鲁非书》中论古文之阳刚阴柔之美曰:“鼐闻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文者,大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撂;其于人也,如冯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其于人也,乎其如叹,邈乎其如思,潞跗淙缦玻愀乎其如悲。观其文,讽其音,则为文者之性情形状举以殊焉。”绘画及其它艺术批评领域也很多,如清代石涛《画语录》论绘画技法的多样性源自画家对山川万物(宇宙生命)形态多样性的深刻体察云:“山川万物之具体,有反有正,有偏有侧,有聚有散,有近有远,有内有外,有虚有实,有断有连,有层次,有剥落,有丰致,有缥缈,此生活之大端也。故山川万物之荐灵于人,因人操此蒙养生活之权,苟非其然,焉能使笔墨之下,有胎有骨,有开有合,有体有用,有形有势,有拱有立,有蹲跳,有潜伏,有冲霄,有,有磅礴,有嵯峨,有矗有奇峭,有险峻,一一尽其灵而足其神!”便是一种在技法批评中典型的观宇宙生命与艺术生命会通的批评。其他如乐论、舞论、园林建筑理论、小说戏曲批评乃至棋品、琴品、墨品中也常常出现,很多论述精彩纷呈,限于篇幅,兹不一一赘举。
(二)中国传统文艺批评理论中非常多的重要文艺理论(包括创作论、作品论、鉴赏批评论)和美学命题,实际上都是在这一泛宇宙生命化批评模式的基础上提出来的。比如,“声一无听,物一无文”(《国语》),“绘事后素”(《论语》),“原天地之美达万物之理”(《庄子》),孔子“观水”、观“玉”以“比德”(《荀子》),画“犬马最难”,“鬼魅最易”(《韩非子》),“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刘勰)、“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孙过庭)、“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张)、“境生于象外”(刘禹锡)、“超以象外,得其环中”、“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司空图)、“度物象而取其真”(荆浩)、“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苏轼)、“身即山川而取之”,“远望之以取其势,近看之以取其质”(郭熙)、“妙处都在人情物理上”(叶昼)、“十年格物,一朝物格”、“写极骇人之事,却尽用极近人之笔”(金圣叹)、“三国一书,有将雪见霰,将雨闻雷之妙”、“有笙箫夹鼓,琴瑟间钟之妙”(毛宗岗)、“内极人情,外周物理”(王夫之)等等,均与以大宇宙生命现象的有机整体性观察艺术有关。在这里值得特别提到的是:这类重要文艺理论命题中有不少命题,具有丰富的生命隐喻意义、深刻的理论内涵和极为鲜明的民族特色。有的命题貌似比喻,实质上则为在以大地万物的生命有机整体性特征观艺的同时,巧妙会通了艺术本体与大宇宙生命本体,因而具有以大宇宙生命的整体性特征观察艺术的典型意义。比如:中国传统诗论中非常著名的“风化”说(推而广之,可以通指全社会的精神文明建设和全部政治伦理道德教化的内容,非只艺术上的“风化”),即颇为典型。汉代的《诗大序》云:“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故曰风。”教化讽谏之理(包括诗教),以“风化”明之,何等生动贴切。无怪高则诚《琵琶记》开篇云:“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琐碎不堪观。正是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而他写的《琵琶记》则是:“休论插科打诨,也不寻宫数调,只看子孝共妻贤。”高氏在论述元末明初戏曲创作的政治伦理道德教化功能时,标举的正是儒家诗教中的“风化”说,并把自己的戏曲艺术作品列为此中范本。再比如,对文艺崇尚自然之理,中国传统文艺批评理论中则常用“风行水上”这一象征性理论命题来作说明。《易传》云:“风行水上,涣。”“涣”之卦象,上为“风”,下为“水”,所取正是“风来水面为文章”之象。宋代苏洵据此在古文创作理论中明确提倡“风行水上”为“天下至文”之说,他在《仲兄字文甫说》一文中说:
“风行水上,涣”。此亦天下之至文也。然而此二物者岂有求乎文哉?无意乎相求,不期而相遭,而文生焉。是其为文也,非水之文也,非风之文也。二物者非能为文,而不能不为文也,物之相使而文出于其间也,故此天下之至文也。今夫玉非不温然美矣,而不得以为文;刻镂组绣,非不文矣,而不可与论乎自然,故天下之无营而文生者,唯水与风而已。⑨
“风行水上”,自然成文,方为“至文”。这不仅是比喻或类推,而且是直接以天地万物的自然生成之状态和特征为法,向艺术创作提出相应的理论要求。这种包含于宇宙生命的生动形象之中(示范式与明规律并行,或曰相得益彰)的理论命题,采用直接要求文艺向宇宙生命中“风行水上”的范本看齐或效法的意象思维方式,达成对某种艺术原理的本质认识。这在中国艺术批评模式中并不少见。人们可能会误以为这是一种停留于表象的感性思维方式或浅层批评,其实,在中国传统艺术批评模式中,这种示范式的批评中的很多特定命题,颇具深刻的理论意义。其理论意义在于批评内容的主体部分保留着艺术作品与宇宙生命现象的原生态,而并未将生命现象完全抽象、挤干成一种单纯的理论概念或问题作纯理论的推导与探讨,这样,就便于通过形象的隐喻内涵,使艺术本体与大宇宙生命本体融通。一位伟大的思想家说过,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保留着艺术作品生命的原生态,同时将现象中包含的问题上升到某种理论高度,作示范式与明规律并行的批评,正是中国传统艺术批评模式一种非常普遍的特征。而且,用这一方式进行艺术批评,一直为人们所乐于接受和在中国传统艺术理论中发生着至今难以准确估量的重要影响。苏轼的“万斛源泉,不择地而出”和“随物赋形”之论,叶燮的“泰山出云”,不可“以法绳之”之说,无论在历史上和今天的文艺批评中,给人们留下的印象是何等深刻呵!中唐古文运动的倡导者韩愈在《送孟东野序》中提出的重要文学创作理论命题“不得其平”则“鸣”,更是深受艺术理论家和人民的广泛赞誉与称道。该文从“草木之无声,风桡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以及“天之于时……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等自然现象,推论:“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送孟东野序》这篇短短的散文,还从虞、夏、殷、周直至中唐,列举了历代著名文学家、艺术家、政治家、军事家、学者之种种不同的“鸣”,他们无论“鸣国家之盛”,或“自鸣其不幸”,均属“必有不得其平”而后鸣者。韩愈这一“不得其平”则“鸣”的文学创作理论命题,可以算做以大宇宙生命自然而然的生成发展特征观艺中非常典型的例子,也是以天人合一的大宇宙生命特征诠释自己深刻的文艺主张,使之具有天然合理性的成功范例之一。
(三)更值得人们注意的是,这种批评所涉及的批评术语和范畴,几乎包括了天地万物的象、气、道三个层次,其“圆览”特征比“人化”批评更具广泛性和丰富性。如:象之审美层次中的物、象、形、质、文、辞、事、态、声、色、品(名词之“品”)、位、貌、状、方、圆、上、下、主、宾、远、近、大、小、浓、淡、绮丽、厚重、圆润等;气之审美层次中的气、势、韵、味、情、神、格、调、高、古、雅、逸、雄浑、含蓄、豪放、风流、奇崛等,道之认同层次中的道、真宰、环中、混沌、鸿蒙之理、天籁、大象、大音、自然、阴阳、刚柔、中和、至味、妙境等。再加上与此三层次相关的众多的子范畴系列与衍生范畴群,几有令人难于穷尽之感。
当然,中国传统艺术批评模式中上述两种常见
的批评形态,实际上是可以融通的。它们都通向天人合一的大宇宙生命及其终极本体“道”或“理”。它们各自呈现的生命整体性特征,都可以映现出天人合一的大宇宙生命的整体性内涵。因而它们无疑同属于会通艺术生命和宇宙生命的重艺术生命整体观的大宇宙生命艺术批评模式。
注释:
①详见钱钟书:《谈艺录》(补订本),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11—117页。
②《管子?五行》,《四部丛刊》本。
③《钱钟书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302页。
④《钱钟书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307、310、311、312页。
⑤《济南集》卷八,《四库全书》本。
⑥邵雍:《皇极经世全书解?观物篇内篇》。⑦程颢:《秋日偶成二首》之二。⑧玄觉:《永嘉证道歌》。
⑨苏洵:《嘉碳》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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