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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意味着,物理时间观不仅动摇了现象世界,而且动摇了上帝这一绝对的自由意志。因此,希腊人的物理时间观给基督教徒带来了深刻的困惑:要么上帝存在及其创造的世界值得怀疑,要么物理时间观需要重新审视。这个困惑促使了作为虔诚教徒的奥古斯丁对物理时间观提出了质疑,这种质疑具有根本性的意义,因为他首先是对时间被作为一种“什么”来理解的怀疑:
“时间究竟是什么?没人问我,我倒清楚,有人问我,我想证明,便茫然不解了。”1
在“时间是什么”这种追问中,已隐含着把时间当作一种现成而自在的东西来理解。因为“是什么”这种追问方式只是针对既定或现成的存在者的发问,也只适合于这类存在者。因此,以这种方式对任何存在着的东西进行追问,都意味着把这种存在着的东西当作现成或既定的存在者。所以,在奥古斯丁的茫然中,在根本上透露的是对被作为“什么”的时间的怀疑。时间是“什么”?对于希腊人来说,时间的确就是一种“什么”——时间就是一种现成的、自在的物理之流。对此,希腊人并不觉得有什么样困惑与怀疑,因为他们可以通过对本质世界的诉求而把时间与整个现象世界排除在可靠而真实的本质世界之外。但是,对于奥古斯丁来说,作为“什么”的时间则会带来一系列严重问题。因此,他从根本上质疑作为“什么”的时间。
如果时间并不是什么现成的物理之流而在我们之外自在地存在着,那么,它又存在于什么地方呢?或者说,如果时间不是作为“什么”存在,那么它又是如何存在呢?对于“时间是什么”感到茫然不解的奥古斯丁对这个问题给予了十分明确而坚定的回答:“时间存在于我们心中,别处找不到”;时间不是“什么 ”,“时间不过是伸展,但是什么东西的伸展呢?我不知道。但如不是思想的伸展,则更奇怪了。”2
时间只是“我们的思想的伸展或延伸”,因此,时间实际上只存在于我们的思想中。这是奥古斯丁在时间问题上给出的一个突破千年定见也将穿越千年历史的大胆解答。
既然时间只是思想的延伸,而不是自在的物理之流,因而也就没有流逝了的纯粹过去和尚未到来的将来。在奥古斯丁看来,把时间截然划分为过去、现在和将来是不恰当的,因为与现在没有关联的过去或将来都是不存在的。他分析说:“如果过去和将来都有存在,我愿意知道它们在哪里。假如目前为我还不可能(知道它们在哪里),那么我至少知道它们不论在哪里,决不是过去和将来,而是现在。因为如作为将来而在那里,则尚未存在,如作为过去(在那里),则已不存在。为此,它们不论在哪里,不论是怎样,只能是现在。”3也就是说,如果过去和将来存在,那么,它们一定与现在相关联,或者是作为某种方式的现在而存在。在这个意义上,“说时间分过去、现在和将来三类是不确当的。或许说:时间分过去的现在、现在的现在和将来的现在三类,比较确当。”4换言之,过去和将来都是以现在的方式存在着。当我们说过去或将来时,实际上是在说过去的现在与将来的现在。
那么如何理解过去是“过去的现在”,将来是“将来的现在”呢?它们又在什么地方?奥古斯丁举例分析说:
“譬如我的童年已不存在,属于不存在的过去时间;而童年的影象,在我讲述之时,浮现于我现在的回忆中,因为还存在我记忆之中。
“至于预言将来,是否也有同样情况呢?是否事物虽则尚未存在,而它们的影象已经存在而呈现出来?……我知道一点:我们往往预先计划将来的行动,计划属于现在,计划的行动既是将来,尚未存在;我们着手时,开始进行我所计划的行动,这时行动出现,不是将来,而是现在了。……人们所谓预见将来,不是指向未存在的将来事物,可能是看到已经存在的原因或征兆。”1
我的童年当然就是我的过去,更远一些说,我的民族(国家)史也就是我所属的家族的过去,当然也是构成我的源头的过去。但是,我的童年显然已不存在,否则我就还只是个孩子,可是我实际上已年届不惑。而构成我的民族史之内容的事件也已消失在久远的岁月里,不然的话,我的先人们仍会生活在战火连绵的动荡中。我的童年虽已不存在了,但是,这并非意味着我没有了童年,我永远有童年——我的童年永远是我的童年,我的童年永远萦绕在我心头。也就是说,只要我在着,我就有过去,或者说,我的过去就在着。如何在着?奥古斯丁这里说,过去(比如我的童年)是作为“影象”存在于“记忆”。过去的事实或事件已不再存在,但是,它们作为某种表象或概念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这里我们可以把这种表象或概念统称为观念。过去是以观念的方式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我有童年,说的是我的童年世界、童年历程被我转换成一种观念形态保存在我的记忆中,我由此保持与童年世界里的他人他物的某种关联,并借此理解自己的来历与身份,乃至自己的未来。因此,我的童年和青年所发生的一切事件虽然都已烟消云散,都已“死亡”,但是,我的整个童年和青年却作为一种观念形态借助于记忆而延伸到我的现在(中年),并与我的现在和将来息息相关。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也许可以说,作为事件或事实的过去已经死亡,但是,作为观念形态的过去却活在记忆中,活在现在和将来。这就是奥古斯丁所说的“过去的现在”。
同样,将来的事物或事件尚未存在,但是,我们却能预见将来,或者更确切说,我们每个人都能打开一个将来,因而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将来。我们因能预见、打开将来而有将来。但是,我们如何预见、打开将来呢?我们立足于现在的观念立场与事实场境,展望或设想以后可能出现的事物与事件,筹划自己可能的行动,并推想自己可能的生活。这些就是我们打开的将来。当然,我们也可以悬搁一切观念立场与事实场境,只从当下的“纯粹思想”出发,也必能打开、预期某种可能性。所谓将来,也就是我们在纯粹思想或观念立场中打开与预期的可能性:可能的事物、可能的行动、可能的生活。虽然这些事物、行动和生活尚未成为事实摆在眼前,但是它们作为可能性被预期而被打开在我们当下的思想-意识中。奥古斯丁所谓的“将来的现在”也就是这种在现在的思想-意识中打开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