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世纪的学术与思想(3)
2015-04-04 02:32
导读:学术话语的声音在意识形态领域和实际生活领域中实际上是很微弱的,首先它的传播范围很有限,正如艾尔曼所描述的,它主要是在江南的一批学者之间的
学术话语的声音在意识形态领域和实际生活领域中实际上是很微弱的,首先它的传播范围很有限,正如艾尔曼所描述的,它主要是在江南的一批学者之间的学术活动,就连十八世纪末“住在距京城不远的直隶”的大考据家崔述都不曾看到过一百年前流传、五十年前刊刻的阎若璩那本据说是“引起巨大轰动”(22页)的《尚书古文疏证》(155页),那么学术话语传播的渠道又有多少呢?其次是这种学术性极强的专业问题很难引起一般人的兴趣,它需要太多的背景知识,正如艾尔曼的说法,清代学术成了“职业”,可以容纳一批学者,但是也正是因为它成了“职业”,它也同时由职业而专业,专业的“学术话语”实际上划地为牢, 使职业之外的人无法理解其中三昧;最后我们还要追问的是,清代考据学对古典的研究与解释,常常属于学术研究范畴,也就是说是一种知识性的活动,这种知识性的学术活动,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影响到人们的思想,使他们在人生理想、社会政治、道德意识即终极性的价值层面上发生动摇,使传统思想产生根本性的瓦解?这涉及了一个学术研究与思想表述、学术史与思想史之间的老话题。
面对经典时常常会有两种不同的立场。一种是追寻知识的正确,强调经典的研究应该从文字、音韵、训诂出发,理解经典的本来涵义,进行注释、解说,这种立场是“我注六经”,它必然小心翼翼地避免主观,而注重历史性,使阅读者在他的著作中知道(know)经典;一种是确立真理的绝对,它强调体验与感悟,通过一些不需言说的预设,他们对经典加以阐发 ,并常常超出经典文本的范围,这种立场是“六经注我”,它往往有主观性,因为它并不注意阅读者对文本的知识,而是在引发阅读者信仰(believe)真理。用清人的话说,前一种是所谓“汉学”,后一种是所谓“宋学”,用现代人的话说,前一种是学术家的立场,后一种是思想家的立场,虽然他们都来自一个儒学传统,但在处理经典时,却成为两种不同的思路 ,狄百瑞(William Theodore de Bary)在《道学与心学》里就是这样把儒学分为“学者的 ”和“先知的”。
(科教作文网 zw.nseac.com整理) 正如艾尔曼正确地指出的,十八世纪的考据学日趋成熟,“一批受过严密的语言、历史和
天文学系统方法训练的学者出现了。他们在江南形成一个特殊的共同体,其成员相互交流彼此的论著,他们致力研讨的课题多半与社会问题无关主要是由儒学博闻明辩传统的内在刺激引发的”,这种把知识意义凸显起来的学术风气正好适应了晚明以来人们对于反复的、重复的、空洞的、不可验证的道德说教的厌烦,满足了文化阶层追索可以积累的、无限广阔的 、明确的知识的兴趣,也满足了学者阶层以规范的学术水准彼此认同的需要,于是它渐渐脱离了其解释儒家经典意义的性质,在一些学者那里由附庸变成了大国,“考据学在接触到新的发现所开辟的学术领域后,就立即投入这样一个变化迅速、来不及进行综合的学术天地” (41页)。于是,这个“江南学术共同体”就成了学术史的对象,因为它的成员的职业化、它的研究的专业化和它确立知识的优先意味,已经使它靠近了现代意义上的“学术”而逐渐疏离了意识形态意味的“思想”。
并不是说“学术”与“思想”之间有一道天堑,并不是说“学术”对“思想”毫无意义 ,其实这两者之间的关联是清代学者就已经搞清楚了的,一个叫翁心存的人告诉陈澧说,汉学“如治田得米”,宋学“如炊米为饭”,还有一个叫李江的人也在其文集里说过,“治汉学者,如入干菜铺,无物不备,未必即能果腹,甚至有始终未尝一味者;治宋学者,如入饭饱,况果善烹调,向之干菜,俱供食料”。当然,十八世纪江南的“ 学术话语”与北京为中心的“社会话语”不同,不仅意味着在一批职业化的学者心目中“学术”与“政治”的分离,而且考据学风在文化人中的弥漫,意味着人们心目中对纯粹知识的价值观念的变化。但是,“考据”本身毕竟是一种知识性的研究,尽管很多人都会说“由训诂而通义理”,但是训诂却不是义理,训诂的是非也不是义理的是非,知识的研究是节节求真,知识的成果不受时空的影响可以积累和进化,而智慧的体验是处处求善,体验的结果总是在一定的时间与空间中对人的生活产生无形的影响,它本身却不可能像叠罗汉一样步步攀升。学术要成为思想,只能通过一种创造性的解释,因为学术家对于经典的研究与注释,是给思想家留下了思想的资源,这种资源本身是一些真实的、客观的知识,就像翁氏所说的“米”或李江所说的“干菜铺”,至于思想家如何把生米煮成熟饭,把知识的干菜做成思想的佳肴,那是思想家的事情,像清代的《尚书》研究、《周易》研究、古史研究、诸子研究等等,在阎若璩、胡渭、惠栋、姚际恒、崔述那里未必就真的是对传统儒学经典和传统社会秩序的挑战,但是在后世的思想家手中,当时机成熟,它们就可能成为思想家重新解释传统思想世界的资源,这时,人文知识才转化为意识形态,学术才介入了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