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节与学术--论冯友兰的道术变迁(4)
2015-05-13 01:40
导读:同情冯氏的论者或不免将第二时期之冯友兰说成不得已或被迫,因此,此一时期之冯友兰,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假"的冯友兰。其实,1949-76年是冯友兰求生哲
同情冯氏的论者或不免将第二时期之冯友兰说成不得已或被迫,因此,此一时期之冯友兰,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假"的冯友兰。其实,1949-76年是冯友兰求生哲学与"应帝王"哲学应用最彻底的一段时期,他把哲学和历史真正当作游戏和工具。从这一角度而言,这一时期之冯友兰,反成了最"真"的冯友兰。
三、相互的戏弄和侮辱
冯友兰的多变,从一方面来说,固然是受到了共产党的摆布和戏弄;但从另一方面说,又何尝不是冯友兰在戏弄和摆布共产党呢?我看冯友兰一些检讨、认错和忏悔的文字,往往是随着政治风向,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23,觉今是而昨非。每次都写得如此诚恳,如此深情。初看或不免觉得有种可惨的无耻,但多看几回,就不难看出它的可笑。人的思想那有可能是如此轻易就"脱胎换骨"的?
冯友兰在1950年10月5日致函毛泽东时表明:"决心改造自己思想,学习马克思主义,准备于五年之内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重新写一部中国哲学史。"这是冯友兰在1949年之后,把写中国哲学史作为一种"游戏"和"工具"的第一次尝试。
毛显然洞悉冯的用心,在回函中要他"不必急于求效,可以慢慢地改,总以采取老实态度为宜"。换句话说,毛对冯的急于皈依马列是有些怀疑的,这是毛的高明处。"总以采取老实态度为宜",对冯友兰来说,则是句切中要害的告诫24。
冯友兰并没有接受毛泽东的劝告,采取老实态度,反之,他"哗众取宠",急于求功。在1962年9月,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中国哲学史新编》(试行本)第一册。1980年,他在回忆这段往事时,有下面的一段检讨25:
解放以后,提倡向苏联学习。我也向苏联的"学术权威"学习。看他们是怎样研究西方哲学史的。学到的方法是,寻找一些马克思主义的词句,作为条条框框、生搬硬套。就这样对对付付,总算是写了一部分《中国哲学史新编》……到了70年代初期,我又开始工作。这个时候,不学习苏联了。对于中国哲学史的有些问题,特别是人物评价问题,我就按照"评法批儒"的种种说法。我的工作又走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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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段相当"老实"的自述中,我们可以看出,冯友兰在思想上的改变,实无任何冲突、矛盾、挣扎之可言。它的改变轻易和随便到了谈不到任何意义,因此,也就谈不到甚么改变了。冯友兰1980年这样的忏悔,曲折的为自己当年的多变和善变做了一些辩护。他一再要说明的无非是,那些文字全是应景敷衍之作,并不曾花过多少心思,当然,也就不代表他的思想了。后世读者又何须大惊小怪呢?
1959年,冯友兰在《四十年的回顾》中讲到人民公社,有如下一段话26:
我们说人民公社好。杜勒斯说:人民公社是有史以来最坏的东西。现在也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凡是社会主义国家以为是的,帝国主义国家必以为非。我们所做的事情,如果受到帝国主义的诬蔑和诽谤,那就证明我们做的对了。
我之所以引这段话,不仅是因为内容荒唐,而且逻辑错乱。一个精于逻辑分析的冯友兰,竟说出如此不通的话来,他岂能不知。这种超出常情的愚蠢,不妨解释为冯友兰对共产党的一种戏弄。
冯友兰在许多自我批评的文章中,引马、列、毛的著作来作贱自己当年的思想,这种自我丑化的过程,最可以看出共产党在50年代进行思想改造的残酷手段,那就是中国知识分子必须为加害于我的人高歌欢呼!这种对人性尊严的践踏,其惨毒之程度,远非秦始皇、汉高祖所能比拟。冯友兰写那样不堪的忏悔和检讨的文字,一方面固然是侮辱自己,但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侮辱共产党呢?以冯氏思想之缜密,对这一点,他不至全未想到。
四、结 语
批评冯友兰的人大多只看到他多变、善变、逢迎、谗媚的一面;而忽略他也有"见侮不辱"的坚毅和超越。"见侮不辱"是一种"不动心",也是一种"忘情",将之理解为"无耻"固可,将之视为"坚毅",亦未尝不可。我们在论人时,往往过分强调"杀生成仁,舍生取义"的壮烈,而忽略了在乱世中苟全性命所需要的忍耐、坚持与智能。诚如冯友兰的女儿宗璞在《向历史诉说》一文中所说:"他在无比强大的政治压力下不自杀、不发疯,也不沉默。"27在这"三不"之中,体现了冯友兰顽强的生命力与创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