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玄意识与中国哲学(2)
2016-01-30 01:21
导读:人性至德的条件是,人保持或变得彻底忠实于大地;这个世界之外是"虚无",上帝或理念或我们靠知识或信仰得到的种种元素并不关怀我们,只有这世界关
人性至德的条件是,人保持或变得彻底忠实于大地;这个世界之外是"虚无",上帝或理念或我们靠知识或信仰得到的种种元素并不关怀我们,只有这世界关怀我们。任何对[上帝或理念或元素]这类世界根基的关怀都是置身于(这个)世界之外--置身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之外,使人与此世离异。这类关怀基于要逃避现世的恐怖和困窘的愿望--基于寻求安慰的愿望,削足世界到人可以承受为止。[13]
忠实于大地,也就是忠实于这个世界以及它的人们,回归真实的存在,要求对于它们表示出足够的尊重。这种尊重要求着一种承担的意识,这就是在当前可见的活动中承担与不可见者的关系。这就是先秦人所发现的形上智慧的方向。这种智慧方向内蕴着一种批判哲学的识度。不是直接谈论存在,而是谈论存在的显现方式;不是询问存在本身是什么,而是询问我当前应当如何存在。对于这种智慧而言,我自身的存在(人道)与存在本身(天道)被区分开来,我当下应该做什么,这就是我自身有限的存在活动,是"性"的事情,是"义"的事业;而无限性的存在本身则构成了我自身存在活动的幽玄(不可见)的视域或背景,它作用于我的过程就是它转化为天命的过程。只有在自身的存在过程中,我才能回应、感应、领悟到存在本身的真实性。这就是孟子所说的"无义无命",这就是为什么"性与天道"这一表述对于先秦人来说不能改为"天道与性"、更不能(如宋明人所作的那样)把它改成"性即天道"的根源。所以,先秦哲学所主张的天人合一是建立在人的有限性的基础之上的,天人之间的合一不是无限的天道与有限的人道之间的差异的消弭,而是人挺立自身的存在(人道)来"参天"、"配天"(《中庸》),与天道、地道鼎足而立为三。作为天人合一之结果的不是人道与天道的同一,而恰恰是人道从天道那里的分化、解放和自我凸显。《易传》把这种天人观理解为"继善成性"的过程,也就是天道与人道的相继。事实上,《中庸》反复强调的一个观点就是,君子之道虽然造端于夫妇,从日常生活开始,但是,它又是无限的,即使是圣人也不能达到它的极至。即使是对于圣人的理解,先秦汉唐的哲学也与后代哲学具有明显的差异。在宋明时代主导的哲学意识看来,圣人就是天道的具体展现,圣人即天道的理想化了的载体,但是,按照王船山的理解,先秦儒学的一个根本观念是,天道并不尽于圣人,人心不可以测天道,道心乃是用来理解人道的;言自然者虽然极尽观物知化之能力,但也只是尽人心之用而已[14]。换言之,天道并不能提供给人如宋明人所想象的那么多的指导,具有自由能力的主体所遵循的仅仅是人道,他是通过人道而切入天道的,而不是相反。这里的最终根据,就是人的有限性,它在先秦哲学中具体展开为"知有所止"的哲学意识:人类的活动应当自觉地限制在什么范围之内?《大学》所谓的"止于至善"、荀子(与孟子)所谓的"敬其在己者(在我者)而不慕其在天者(在外者)"、孟子所谓的"无义无命",老子强调的"知止可以不怠"[15]等等都是对于这一课题的回答。可见,正是由于这种以幽玄意识为基础的世界观,先秦汉唐时代的哲学意识才对人自身的有限性表现出极大的关注,才导致了对于天人关系的如上理解。幽玄意识对于前宋明时代的哲学而言,具有根本性的意义,它甚至渗透在儒家的成德观念里。正如张灏所指出的那样,古代儒家虽然对于人的成德给予了肯定,但是,另一方面,它意味着儒家正视人性的黑暗、欠缺的面向:现实的生命缺乏德性,现实的生命是昏黯的,需要净化、需要提升的--这正是幽暗(幽玄)意识的体现。而荀子的性恶论直接对生命的阴暗面作一直接的正面抉发,把幽玄意识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度。[16]与此具有密切关联的事实是,在先秦汉唐时代的哲学意识中,性善论一直没有成为思想界的主流观点[17],这从一个侧面体现了那个时代的哲学对于幽玄意识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