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古代说话艺术中的“常备人物”(2)
2013-05-19 01:08
导读:二、重名人物是说话艺术中的常备人物 在中国古代的说话艺术中,一个人物首次出场时往往会有对他们的介绍,包括用一些诗赋来为其开相。但对于上述
二、“重名”人物是说话艺术中的“常备人物”
在中国古代的说话艺术中,一个人物首次出场时往往会有对他们的介绍,包括用一些诗赋来为其“开相”。但对于上述的公人、媒婆、仆婢,却一般不会用多少笔墨介绍,甚至根本不作介绍。这是因为说话艺人可以假定这些形象已为听众所熟悉,不用介绍。《水浒传》谓押送杨志的公人“免不得是张龙、赵虎”,押送宋江的“无非是张千、李万”[1] 182,564-565。这些本来是这几位公人首次出场之处,但一个“免不得”,一个“无非是”,都是不用多作介绍的语气。与此相似,《三现身》中写张媒、李媒首次出场时也说:“押司娘打一看时,却是两个媒人,无非是姓张、姓李。”[2] 58
此外,《三现身》中写押司孙文夜间吃酒醉了,其妻“叫迎儿:‘你且摇觉爹爹来。’”[2] 57这是故事中第一次提到迎儿,但不说“叫使女迎儿”,而只说“叫迎儿”,说明在作者看来,迎儿也是用不着介绍的人物形象。与此相类,《闹樊楼多情周胜仙》写周胜仙游樊楼归来,因思念范大郎而身体不快,“做娘的慌问迎儿道:‘小娘子不曾吃甚生冷?’”[2] 788-789小说此前只写到有一“女使”陪胜仙出游,而未出其名,此处却突然带出“迎儿”而不作任何介绍。同样,《封神演义》中宋异人为帮姜子牙开命馆,要“叫后生收拾一间房子”,书中接下去便叙“却说安童将南门房子不日收拾齐整,贴几幅对联”[6] 144。《水浒传》中写燕青访李师师时,“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个丫鬟来”,燕青让她去请鸨母,“梅香入去不多时,转出李妈妈来”[1] 1218。前面说到“后生”、“丫鬟”,没出其名,后面的叙述却很自然地便改称其为“安童”、“梅香”,则这两个人物也是不用多作介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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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安童与梅香是如此的为人们所熟悉,以至于他们的名字可以用作“家僮”与“婢女”的代名词。《张主管志诚脱奇祸》中的“小夫人自在帘儿里看街,只见一个安童托着盒儿打从面前过去”[2] 735。“安童”可以说“一个”,说明它已不是一个专有名词,而是这类人物形象的一个代名词。《拍案惊奇》卷一(转运汉遇巧洞庭红,波斯胡指破鼍龙壳)的入话故事中,王老要让金老看其所获之银时,“叫安童四人托出四个盘来,每盘两锭”[7]。“安童四人”实即“四个童仆”。《水浒传》中时迁盗甲一节,谓时迁潜入徐宁家院中后,“伏在厨房外张时,见……两个娅鬟兀自收拾未了。……(夜里徐宁的娘子)分付梅香道:‘官人明日要起五更出去随班,你们四更起来烧汤,安排点心。’……两个梅香一日伏侍到晚,精神困倦,亦皆睡了。……徐宁起来,便唤娅鬟起来烧汤(并安排点心)。……徐宁吃罢……两个梅香点著灯,送徐宁出去”[1] 940-941。徐宁家有两个丫鬟,但故事自始至终只出现“梅香”一个名字。徐宁的娘子“分付梅香”时称之为“你们”,即她不是对一个,而是对两个丫鬟作此吩咐,则“梅香”实即“娅鬟”的代名词,可用复数。后面又两次出现“两个梅香”,更直接地说明“梅香”就是作为丫鬟的代名词来用的。
同名人物在多个故事中出现,跟说话艺术主要是口头文学的性质有关。西方学者在研究荷马史诗等基于口头文学传统的作品时,发现里面有很多反复出现的“常备词语”(stock phrases),开创该领域研究的巴里将其称为“格套”(formulae)[8]。按书面文学一般的规范来看,这些词语在作品中大量重复似使得作品的语言太欠精炼。但在作为口头文学的史诗传统中,这些词语却有着重要的功能:一是作为一种程式化的词语有助于说唱艺人的记忆和听众的接受,二是说唱艺人可以根据具体诗句的需要,灵活地插用这些词语,以调节诗行的长短与韵律(如希腊史诗中韵步)[9]。我国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中也有很多套语、主题或典型场景的“口头程式”[10],这是它能成为世界上最长的史诗一个重要的原因。中国古代的说话艺术中这种“常备”成分作为一种“格套”也大量存在,除词语外,许多描写典型情景的韵文、骈文和一般为七言二句的“留文”等,也都在不同的作品间被相当自由地借用。从上面所举的例证来看,说话艺术中的一些人物类型也形成了一种“熟套”。仿照“常备词语”的说法,我们不妨将其称为“常备人物 ”(stock charac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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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根据说话艺术的特点解读“常备人物”
上面的论述中提到的作品,基本上都属于“小说”类的说话故事。与“讲史”类说话故事不同,这类故事往往是先以口头文学的形式长期流传,后来才被整理而形成比较成型的书面文学。①“常备人物” 的形成跟这种口头文学的传统密切相关。这样,对这些人物形象的解读应多结合口头文学的特点进行,跟解读后来主要由文人创作的小说有所不同。说话艺术发展到明代,形成了《三国演义》、《水浒传》、《金瓶梅》、《西游记》等长篇巨制,② 其中《水浒传》、《金瓶梅》、《西游记》很可能是整合原有的多个故事而形成的。相互间本来比较独立的多个故事要整合到一起,往往会产生很多矛盾。就不同的作品及同一作品的不同部分、不同方面而言,作者为协调这些矛盾所花的整理的工夫可以很不相同。从明清的批评家到现代的研究者,往往将这些作品作为个人创作或至少是由作者作了很系统的改写、从而整体性很强的作品来看待,这样解读上就会出现一些问题。如果充分认识到这些基于口头文学传统的作品的特点,对它们就可以有新的解读。这里我们试就有关“常备人物”的一些问题做初步的探讨。
金圣叹之于《水浒传》,张竹坡之于《金瓶梅》,基本上都是把它们作为一位“才子”的杰构,认为其中的情节、人物、语言都是由这位“才子”自主决定的。《水浒传》谓押送宋江的公人“无非是张千、李万”,金圣叹于此批道:“‘无非是’三字妙。可见一部书皆从才子文心捏造而出,愚夫则心谓真有其事。”[11] 660其实,一位作家在整理一批材料以形成一部作品时,既受这些材料的激发,也受其制约,自主性是有限的。按我们上面的分析,“无非是”三字表达的更可能是说话艺人认为听众对张千、李万这一对公人形象已很熟悉,不用多费口舌来介绍他们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