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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又说:“作品创制大地。……作品把大地本身挪入一个世界的公开场中,并使之保持于其中。作品让大地成其大地。”[11]圣经之言以由低至高的顺序来展示上帝的作品,而天空低于大地。天上的发光体缺乏生命,它们低于那些最卑微的牲畜;这些发光体被造出来是为了昼夜,而非统治大地,更别提统治人类了。施特劳斯甚至怀疑“地是否上帝所创造,抑或先于他的创造而存在”。[12]确实,圣经之言告诉我们:“上帝说:‘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事就这样成了。上帝称旱地为地,称水的聚处为海。”(《旧约》,创1:9-10)可见,大地是听从上帝的吩咐自在发生的。植物从属于大地,植物也是听从上帝的吩咐自在发生的——“上帝说:‘地要发生青草和结种子的菜蔬,并结果子的树木,各从其类,果子都包着核。’事就这样成了。于是地发生了青草和结种子的菜蔬,各从其类;并结果子的树林,各从其类,果子都包着核。”(《旧约》,创1:11-12) 人是唯一按上帝的形象被“创造”、而非被“制造”的存在者,却“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旧约》,创3:19),换言之,人来自大地,仍要归于大地。海德格尔的大地不是学中的陆地,不是天体学中的行星,而是古希腊人经验中的physis[自然],是绽出和涌现,是神性的“自然”——即“超自然”,也是绽出者和涌现者的隐匿之所、归宿之地。
世界和大地本质上彼此有别,但却相依为命。世界奠基于大地,大地在世界中涌现。世界是性命运的公开场,力图超越大地;大地则锁闭对在场者的支配和算计,倾向于把世界摄入自身的庇护之中。世界和大地在争执中相互拥有,成为自己和成全对方。 “作品之作品存在就在于世界与大地的争执之实现过程中”——真理发生[13]。海德格尔认为,真理通常被经验为“正确性”,笛卡尔及其追随者所谓的“确定性”无非是“正确性”的变形,其本质基础即是古希腊语的aletheia[无蔽]。
然而,一切存在者之无蔽状态如何可能?圣经之言道:“起初,上帝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而黑暗,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上帝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旧约》,创1:1-5)圣经之言令人震惊之处在于:上帝创造光甚至先于创造日月星辰。自从海德格尔拒绝了传统形而上学对存在的思考之始,存在简直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空名,也许根本就是“虚无”的别名。因此,海德格尔的“创世纪”、海德格尔的本生(Ereignis)之思的命运伊始便是:要有光。海德格尔说:“在存在者整体者之中有一片公开场、有一片疏明之地。从[我们人这样的]存在者方面来思考,这片疏明比存在者之存在更真切。因而这片公开场并非由存在者包围着,相反,这片中央之光自身倒更像我们一向陌生的虚无环绕着全体存在者而行。惟当存在者进入和出离这片疏明的公开场,存在者才能作为存在者而存在。惟有这片疏明才允诺、并且保证我们人通达非人的存在者,走向我们本身所是的存在者。由于这片疏明,存在者才在确定的和不确定的程度上是无蔽的。也只有在这片疏明之地,存在者的被遮蔽才有可能。”[14]
疏明之地并非一个永远拉开帷幕的固定舞台,好让存在者粉墨登场。存在者之无蔽和遮蔽也非一种现成状态,而是一个自在发生事件,是本生(Ereignis)。光和影都是疏明,无蔽和遮蔽都是真理,换言之,真理并非总是赤裸裸的[15]。看来,与其说在世界和大地的争执中争得了真理,毋宁说争得了一片疏明之地,真理随之本生(Ereignis)。因此,“世界并非就是与疏明相应的公开场,大地也不是与遮蔽相应的锁闭地”;唯一可知的是,“任何决断都是以某个没有掌握的、遮蔽的、迷乱的东西为基础的;否则它就不是决断”[16]。于是,我们又一次嗅到了发生于海德格尔早期文本《存在与时间》中的生存论气息。
三
追问何谓作品的本源,答之以“作品中有真理” ,在海德格尔看来,不仅不充分,甚至算不上是答案,不过把作品何以发生的问题转换为真理何以发生的问题。圣经之言提示我们,人作为上帝的作品,并非是一个制成品。人之堕落绝非上帝写就的原程序,而是一个本生(Ereignis) 事件。人之堕落不是必然的,但也不是偶然的,源起于人的欲望和软弱。伊甸园里有知善恶树,但恶之发生并非必然。上帝知道人无法独立担荷分辨善恶的重任,故明令禁止人采集知善恶树之果。蛇的教唆是一个本生(Ereignis)事件,恰恰因为人无从辨别善恶而听从蛇的教唆,从而违反了上帝的禁令。人一旦采食了知善恶树之果,从而有了辨别善恶的知识,方知自己铸成了不可挽回的罪过,并愿受上帝的责罚而无怨无悔。信仰者说,人之堕落表明上帝深不可测。早期海德格尔会说,人之堕落是人的自由决断;后期海德格尔则会说,人之堕落表明本生(Ereignis)深不可测。
人被逐出了伊甸园。人为了拥有分辨善恶的知识,而不必动辄像孩子一样问“这是好人还是坏人”,女人必须忍受十月怀胎的苦楚,必须忍受生儿育女的苦楚,男人必须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吃的,必须汗流满面才能养家糊口,直到归了土(《旧约》,创1:16-19)。但人分辨善恶的知识是有限的。该隐只知自己的供物不蒙上帝纳税是不好的,即不知弑弟是重罪。该隐宁肯做存在的守护者,而不愿做兄弟的守护者。该隐弑弟虽是一个本生(Ereignis)事件,被上帝责罚流放却是罪有应得。该隐在挪得之地建造了一座城,他的子孙后代成了从事各种技艺的开山祖师 (《旧约》,创4:8-24) 。也许,在海德格尔看来,该隐子孙开创一个技术时代甚于弑弟重罪,是人采食知善恶树之果的必然结局。上帝知道人的有限性,知道人分辨善恶知识的有限性,因此,上帝三次与人立约,尤其是通过先知摩西向人传达了上帝的神圣律法、助人分辨善恶。
海德格尔没有告诉我们真理何以发生,而是断言:真理本生(Ereignis),上帝在真理本生(Ereignis)中无所事事。作品是真理的公开场,是真理的疏明之地,作品本生(Ereignis),上帝在作品本生(Ereignis)中同样无所事事。海德格尔断言“一切艺术本质上都是诗”;“抛掷中的道说就是诗:世界和大地的道说,世界和大地争执之公开场的道说,因而也是诸神所在或远或近的隐身之所的道说。诗乃存在者之无蔽状态的道说。始终逗留着的是那种道说之生发,其中,一个民族的世界历史性地展开出来,而大地作为锁闭者得到了保存。”[17]在一个古老的传说中:上帝对亚伯拉罕说:“如果不是由于我的缘故,你就根本不存在。”“是的”,亚伯拉罕回答道,“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也不会被知道。”在海德格尔之思中,本生(Ereignis)取代了上帝,诗人取代了亚伯拉罕。诗的本质是真理之创建,是赠予、奠基和开端,是本生(Ereignis)的创世纪,是无中生有,是被本生(Ereignis)拣选民族(海德格尔称之为“历史性民族”)的隐秘使命[18]。本生(Ereignis)的创世纪不是一次性事件,“有一个开端存在之际,就有一种冲力进入历史之中,历史才开始或重又开始。”[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