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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在于,“哲学史”与思想史、学术史乃至所谓普通史之间的具体划界,又实在是一个扯不清的问题。30年代以冯友兰为主任委员的“中国哲学研究委员会”公布的工作纲领,头两条分别为“校订周秦汉诸子的著作”、“编纂魏晋以后各哲学家的著作”。此所谓“校订”、“编纂”又可以引申出考据、训诂、版本、辑佚等一整套的工夫训练。从此种意义上说,第一流的“哲学史家”也同时应当成为第一流的史学家或汉学家,胡适正是彷徨于两种角色之间。1920年8月,傅斯年曾致函胡适“忠言逆耳”:“北大正应有讲学之风气,而不宜止于批评之风气。”[5]这是“话中有话”地批评胡适在北大“中国哲学门”所开之风气。与胡适不同,标显“哲学性”的冯友兰是专属于“哲学”的群落———他发起组织“中国哲学会”(开始只有北京分会),连篇累牍地在《哲学评论》等刊物上发表文章,与金岳霖等哲学家保持相对密切的关系,等等。今天人们似乎难以理解,同样被后人推举为国学大师的冯友兰怎么会与当年声势浩大的国学研究几乎毫无关系?这其中的界限在于:“中国哲学史”不仅区别于传统的经、史、子、集,也区别于现代意义上的“国学”或“国故学”。此种分别至少对于理解二三十年代的学术史是重要的。其中所隐含的问题是,“中国哲学史”是一种“学问”抑或只是一种“批评”、“议论”或者别的什么?接下来的问题是,“哲学”观念的引入及其“中国哲学史”写作方式的出现,对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与学术研究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增加了便利还是造成了伤害?
三
说到底,与其说问题是来自学科之间,不如说是来自“中国哲学史”学科内部,来自学科理念本身,来自学科理念所包含的内在矛盾与张力。“中国哲学史”的写作从一开始就隐含着某种内在的紧张:一方面它关涉中国传统思想学术的整理与发掘,而在一个缺少宗教传统的国度里,此种整理与发掘关涉民族文化的整体风貌、精神信念和核心价值。当冯友兰说“一个民族的哲学是一个民族的文化的最高成就”的时候,他所强调的是“中国哲学史”写作与民族传统之间的内在相关性,而一种关涉“民族的文化的最高成就”的学问,应当是非常“民族本位”的。可是,从另一方面说,“哲学”又是一个非常“西化”的学科,它在近现代中国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此一过程是与西方思想和教育体制的引进关联在一起的。“哲学”所具有的普遍性品格及其所包含的与西方的学术和文化传统相关联的一整套预设,决定了把“哲学”运用于中国传统思想的阐释,“以西解中”或“以中附西”乃是必由之路。
“中国哲学”之有无或曰“中国哲学”的合法性,差不多是一个产生于20世纪的问题,它是与“哲学”观念的引入及其由此所引发的一系列变易(诸如“中国哲学 ”学科的创立,“中国哲学史”的写作,“往圣先贤”开始以“哲学家”的身份行走于市,等等)关联在一起的。也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此前西方传教士和黑格尔等人的相关说法才有可能引起人们特别的关注。而从另一方面讲,也正是在20世纪,“哲学”话语才开始在比较完全的意义上突破了地域性的限定,成为某种世界性的话语,惟其如此,也才引发了有没有“中国哲学”、有没有“日本哲学”、有没有“亚洲(或东亚)哲学”、有没有“非洲哲学”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与争论。相关的讨论与争论已经以不同的语言形式积累了丰富的资料,这些资料也从一个侧面生动地彰显出“哲学”观念进入不同的文化脉络所导致的理解上的歧义性和问题意识上的差异性。例如,20世纪60年代有过一场围绕“非洲哲学”之合法性问题的讨论,论辩本身是饶有趣味的,但提出问题的角度与方式却与“中国哲学”方面的论争明显不同。
从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哲学”观念的引入,到1914年北京大学成立“中国哲学门”,再到1919年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的出版,“中国哲学”(或“中国哲学史”)学科自产生之日起,就不断地进行自我辩护,也不断地有人说三道四,这在中国现代学科建制和发展中也是一个特例。自王国维以下,老一辈学者诸如梁启超、章太炎、刘师培、欧阳竞无、陈黻宸、马叙伦、陈汉章、谢无量、蔡元培、胡适、陈独秀、傅斯年、张东荪、李季、严灵峰、蒋维乔、钟泰、陆懋德、范寿康、赵纪彬、梁漱溟、熊十力、吕?、马一浮、张君劢、冯友兰、金岳霖、贺麟、钱穆、牟宗三、唐君毅、张岱年等等(还可以开列出一长串日本和欧洲学者的名单),都曾经以不同的方式表述过自己的看法,而其中最重要且为人们所关注的,当属胡适、冯友兰、牟宗三等人的说法。
从问题演化的脉络来说,头20年的相关讨论主要是围绕学科建制方面的问题,其中特别关涉如何处理和安置“哲学”与“国学”(或“国故学”)的关系,“哲学 ”与“经学”等传统学问的关系,等等。三四十年代争论的焦点则更多地集中在方法的层面,即“哲学”能否以及如何成为中国传统思想学问之一种恰当的表述方式。50年代以后港台新儒家的相关讨论是接续后一条线索,而大陆方面的讨论则是通过批判现代资产阶级的“哲学消灭论”这样一种曲折的形式表现出来。例如贺麟在1955年发表的《两点反省,一点批判》一文中特别谈到他在早年的演讲中针对胡适的批评:胡适说“哲学要关门”,“哲学是坏的科学”【胡适在1929 年6月3日的日记中写道:“过去的哲学只是幼稚的、错误的,或失败了的科学。”“过去的哲学学派只可在人类知识史与思想史上占一个位置,如此而已。”“问题可解决的,都解决了。一时不能解决的,如将来有解决的可能,还得靠科学实验的帮助与证实,科学不能解决的,哲学也休想解决。”“故哲学自然消灭,变成普通思想的一部分。”“将来只有一种知识:科学知识。将来只有一种知识思想的方法:科学实验的方法。将来只有思想家而无哲学家:他们的思想,已证实的便成为科学的一部分;未证实的叫做待证的假设。”(《胡适日记全编》五,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427~430页)王泛森认为,早些年写作《中国哲学史大纲》的胡适之所以会对于“哲学”有如此负面的看法,乃是与傅斯年的影响有关。(参见王泛森:《中国近代思想与学术谱系》,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1年版,第304~306页)】;贺麟反驳道:“哲学永远不会关门,胡适倒会被关在哲学的大门之外。”“哲学是哲学,科学是科学,各有其范围和标准;只有胡适的哲学是坏的哲学,胡适的科学是坏的科学。”[6]实际上,胡适的说法与他从事“中国哲学史”研究和写作所遭遇到的困扰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