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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今本的这段文字,前人多有质疑。如纪昀曰:“自‘兵者不祥之器’至‘言以丧礼处之’,似有注语杂入,但河上公注本及各本俱作经文,今仍之。”
那么,如何看待各家的质疑呢?事实上,他们的疑问主要集中在两点。一是,“兵者不祥之器”一语重复;二是,“非君子之器”是对“不祥之器”的解释。
在我看来,竹简缺文非第二种可能莫属。一方面,《文子·上仁篇》所引《老子》正作“夫唯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另一方面,“非君子之器”是对“不祥之器”的解释,也就是说,“不祥之器”是本来的经文。
因此,简文乃《老子》原始,后人将解释“兵者不祥之器”一语的“兵者非君子之器”杂入正文。对于此点,其实帛书两句都冠以“兵者”二字已露出马脚。也就是说,后一句的“兵者”实为多余,只有另作的解释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后来王本干脆把更根本的“兵者不祥之器”一句提前,并把“兵者非君子之器”的“兵者”二字删掉。在这同时,将经文的“兵者不祥之器”和今本二十四章之末的“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两句杂抄于本章之首。
五 夺字与衍字、本字与借字、正字与误字
校理典籍,确定夺字与衍字、本字与借字、正字与误字,于经义的理解,干系甚大。下面就郭店《老子》所存在的有关问题,略抒己见。
首先,夺字与衍字。
简本甲组“成而弗居”,帛本作“成功而弗居也”,王本作“功成而弗居”,整理者据帛本认为“成”下脱“功”字。今按,此句与上文的“作而弗始”、“为而弗恃”句式皆一致,当为原始,“功”乃后人所增。
简本甲组“天下之物,生于有,生于无”,王本作“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从残损字数看,帛书甲乙本与王本基本一致。整理者说,简文“脱‘有’字,即上句句末‘又’字脱重文号,可据帛书乙本补。”今按,简本和今本皆可通,但意义不同。简本是就各种具体事物而言的,说它们有的生于有,有的生于无。这种看法十分朴实直观。盖在古人看来,婴儿诞生,“生于有”者也;风雨雷电,“生于无”者也。今本是就天下之物的总体而言的,说它产生于有,而有又产生于无。从简本到今本,显然是一种提升。因而,简本更古朴,实乃《老子》原本。由此看,此处未必脱“有”字,亦未必可据帛本补之。
简本甲组“贵富骄,自遗咎也”,上句王本作“富贵而骄”,帛本作“贵富而骄”,竹简整理者以为“富”下脱“而”字。今按,有无“而”字,皆通,但文义有别。“贵富骄”,指“贵”、“富”和“骄”,三者并列独立,意味着三者中的任何一个都会导致“自遗其咎”。“贵富而骄”,指“贵”、“富”而且“骄”,三者相互依赖,意味着同时具备三者才“自遗其咎”。当以前者于义为长,今本增“而”以足四字之句。另外,本句前两字简帛各本皆作“贵富”,乃《老子》原本;王本颠倒二字,乃后人妄改。
简本乙组“学者日益,为道者日损”,帛书乙本作“为学者日益,闻道者日损”,王本作“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王弼第二十章注引作“为学者日益,为道者日损”。李零先生说:“‘学’前疑脱‘为’字,据马甲、马乙本和王弼本补。”笔者亦曾持此说。今按,“道”乃名词,前加一动词“为”字十分允当。但“学”本身已是动词,则不必再加一动词“为”字,故简本当为《老子》原文,未必脱“为”字。
简本乙组:“人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宠为下也。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宠辱”下帛本和王本皆有“若惊”二字。李零先生说:“下脱‘惊’字。”今按,下句“宠为下也”正是解释“何谓宠辱”的。这个“也”字也很重要,它意味着句意已完,也就是说,对“宠辱”的解释已经结束。此字甲本、王本并失,仅乙本存。从下文“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才是解释“宠辱若惊”的。盖“宠辱”是一个特殊的概念,故老子先解释“宠辱”,然后再解释“宠辱若惊”。故此处无“若惊”乃《老子》原本。据罗振玉说:“河上、景龙、御注、景福、敦煌丙诸本均无‘若惊’二字。”诸本乃得《老子》古貌。
其次,本字与借字。
简本甲组“罪莫厚乎甚欲”的“甚”字,整理者读为“淫”,李零先生读为“贪”。今按,此字不必改读,它与甲组“甚爱必大费”之“甚”的意思是一样的。《说文》云:“甚,尤安乐也。”段注:“尤甘也。引申凡殊尤皆曰甚。”
甲组“民莫之命而自均安”的“安”字,帛本作“焉”,王本无。整理者说,简文此字当读作“焉”。今按,此字不改读,或许于义更长。
简本乙组:“××苍,青×然,清净为天下定。”首二句整理者读作“燥胜×,清胜热”。“×”、“青”,可分别理解为“躁”、“静”之省,故当依王本和帛本分别读作“躁”和“静”。“×”、“寒”二字同义。“定”,整理者依今本读为“正”。今按,此字不必改读。今本“清静为天下正”的“正”字历来有多种解释,似皆不妥。简本此字作“定”,甚为明达。句义为,清静可以战胜社会的躁动,以使天下安定,这就象“躁胜×,静胜热”一样。
乙组“〔质〕贞如愉”的“贞”,整理者依今本读为“真”。今按,此字不必改读,“贞”乃《老子》原文,陆德明《经典释文》正作“贞”。《释名·释言语》云:“贞,定也。”故“贞”与“渝”是一对反义词,今天我们还说“坚贞不渝”。如把“贞”读作“真”,义反隐晦。“愉”,当依王本读作“渝”。二字古音相同。“质贞如渝”,谓质地坚贞反若易变。
刘师培说:“上文言‘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此与并文,疑‘真’亦当作‘德’。盖‘德’字正文作‘×’,与‘真’相似也。‘质德’与‘广德’、‘建德’一律。‘广德’为广大之德,与‘不足’相反;‘建德’为刚健之德,与‘偷’相反;‘质德’为质朴之德,与‘渝’相反。三语乃并文也。”蒋锡昌、朱谦之等许多学者从其说。由于帛书甲乙两本此处皆残,故其说莫能验。今以简本观之,此字本来不但不作“德”,亦不作“真”,刘说非是。
简本丙组“故杀〔人众〕则以哀悲位之,战胜则丧礼居之”的“位”,整理者读为“莅”。今按,此字不必改读。《说文》云:“列中庭之左右谓之位。”段玉裁注曰:“引申之,凡人所处皆曰位。”故“位之”正与下句“居之”同义并立。帛本作“立”,乃“位”之省形。王本不识,讹为“泣”字,亦足“泣”矣!
最后,正字与误字。
简本甲组“天道员员,各复其根”的“天道”,帛书甲乙本并作“天物”,王本作“夫物”。高明先生说:“帛书甲、乙本‘夫’皆写作‘天’,笔误也。”[1]今按,帛书两个抄本在同一处都出现笔误,或属巧合,但都误成同一个字,那就太奇怪了,必有隐情。愚以为,简本的“天道”为《老子》原文。帛本的“天”并不误,讹误的倒是“物”字。原文的“道”字因与“物”形近而讹。然而,在《老子》中出现“天物”,实在过于唐突。所以,到了王本又改“天”为“夫”,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简本丙组“太上下知有之”的“下”字,一本作“不”,学者多以为作“不”义长。验之简本,“下”乃正字,作“不”为形近而讹。
余 论
郭店竹简《老子》全文校毕,益信昔日所持之大致思路,但尚需有所修正。
那么,郭店《老子》是当时《老子》的一部分还是全本?我过去的看法是,这是一个完整的传本。现在看来,这只是一种可能性。
德国学者梅勒教授在对我关于《老子》其人其书的新说作出评论以后,提出了另一种思路:郭店本展现了《老子》一书的早期阶段,即由口传到文字的阶段。后来,这些口头文献被编成今本《老子》。他认为,此书并非出自一人之手。至于郭店简的这些片断是否早于其他部分,也尚难确定。很可能其他部分至迟在郭店本的时代就已经存在了。他进一步指出,郭店本是尚未经过加工润色的早期《老子》的一部分,因而它并不是一个更“权威”的本子,而是其中具有哲学意味的部分(集中讨论按照无为原则进行修身和治国的思想),后来这部分才与其他部分共同组成《道德经》[2]。
高晨阳教授则举出今本《老子》中不见于简本部分早出之证。其一,《论语》“以德报怨”一语引自今本《老子》;其二,《说苑·敬慎》载:“叔向曰:老聃有言曰:‘天下之至柔,驰骋乎天下之至坚。’又曰:‘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槁枯。’”所引老聃见于今本《老子》。其三,《太平御览》卷三百二十二:“墨子曰:墨子为守,……故老子曰:‘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高先生认为:“这段文字当为《墨子》佚文,很可能出自墨子之口而为其及门所记。”但从行文看,前“墨子”当加书名号,而墨子不可能自称“墨子”,故此佚文当出自墨子后学之手。其四,世传本《文子》多引老子之语,有仅见于今本《老子》而不见于简本者[3]。
两位先生的见解都富有启发。拜读之余,我对过去的说法提两点修正意见。
第一,郭店《老子》有可能并非当时《老子》的全部,但其全部应该保存在今本《老子》里。也就是说,今本《老子》中可能还有其他原属古本《老子》即至迟在郭店本的时代已经存在的部分。郭店《老子》竹简型制不同,颇令人迷惑。对此,我是这样想的:先秦古籍,多本系单篇,后来才编辑成书。而整书形成后,各篇仍不妨单独行世。这是先秦古籍的通例。郭店《老子》依竹简型制共同分为三组,说明它们本来是单独流传的。而甲组包含两篇,则说明这两篇本来是在一起的。既然郭店《老子》三组原为单独流传,那就不能保证这是古本《老子》的全部。如果这种推论不错的话,那么今本《老子》中那些与简本思想、语言一致的部分,尤其那些对圣以及仁义孝慈等传统道德持肯定态度的部分(当然不一定是全章),就有可能原属古本《老子》。高先生所举的第二条和第三条可能就属于这种情况。至于其第一条,即《论语》“以德报怨”一语,已见上文辨析;而其第四条,因今本《文子》乃东汉以后成书[4],故不可为据。
第二,今本《老子》中确实包括晚于简本的部分。上文已列出大量确凿的证据证实简本是一个原始传本,今本晚于简本。另外,从语言、思想风格,尤其所关心的问题等方面看,今本的许多部分已经深深地打上了战国的时代烙印。在我看来,今本中那些与简本不一致甚至冲突的部分,尤其那些风格玄奥的部分、那些谈论权术的部分、那些抨击儒家思想的部分,都应该属于今本作者。
有学者认为,今本系统在简本出现之前业已存在,简本乃其摘抄本。我期期以为不可。上文从思想、语言、文字、分篇、分章、章次等诸多方面论证简本比传世本更加原始,盖难置疑。然则如谓早出的简本从晚出的传世本摘抄,无异于称时光倒流矣!特别值得强调的是,今本系统打破简本原来的章次,致使其“唯与呵,相去几何”章(王本第二十章上段)将本属简本其上一章的末句“绝学无忧”和其下一章的首字“人”字一同带走。这个情况只能说明今本抄自简本,而绝不是相反。另外,同时出土的其他文献,尤其是见于今本《礼记》的《缁衣》和见于马王堆帛书的《五行》皆非摘抄本,为什么只有《老子》是摘抄本呢?从现存史料看,先秦并无摘抄本这种体例,盖当时文献皆相当短小,不必另行摘抄本。
有学者认为,竹简《老子》的甲、乙、丙三组乃《老子》的三个抄本,甚至就是今本系统的三个抄本,其主要根据是相当于今本第六十四章下段的部分重复。对此,我同样难以接受。如果它们是三个抄本,则不可避免地会有大量重复,但竹简《老子》只有这一段重复,且其重复事出有因。盖此段已因传本的不同造成十分明显的异文,故简本录异本于卷末以为附录。与简本相比,今本有更多的重复段落,且这些重复,并非出于异文。尽管如此,历史上从未有人据此把今本《老子》看作若干抄本,为什么重复较少的简本反而被看作若干抄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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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高明:《帛书老子校注》,中华书局1996年出版。
[2]梅勒:《〈老子〉不同传本之比较--以第十九章为主要依据》,德国《华裔学志》第47卷(1999年)。
[3]高晨阳:《郭店楚简〈老子〉的真相及其与今本〈老子〉的关系--与郭沂先生商讨》,《中国哲学史》1999年第3期。
[4] 见本书绪论第×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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