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与“醒”的罅隙间——一种精神向度上(2)
2014-08-25 01:07
导读:“梦”注定是要灭掉。“你看我们那时豫想的事可有一件如意?”多年后,吕纬甫如此感慨(《在酒楼上》)。而《幸福的家庭》的男主人,只能在柴堆和
“梦”注定是要灭掉。“你看我们那时豫想的事可有一件如意?”多年后,吕纬甫如此感慨(《在酒楼上》)。而《幸福的家庭》的男主人,只能在柴堆和白菜堆的包围中以及妻子阴凄凄的目光和抱怨下,在三岁女儿挂着眼泪的笑靥、通红的嘴唇间捕捞一点“梦”的碎片。恰如不无偏激的N先生所评价的,“造物的皮鞭没有到中国的脊梁上时”,便“决不肯自己改变一支毫毛”(《头发的故事》)。在如许中国,“梦”者最为不幸。若不象“狂人”一般,于传统无所不在的重压下高呼“救救孩子”后便“好”起来而赴任做官(《狂人
日记》),就免不了困顿(吕纬甫、魏连殳、涓生)以至死亡(夏瑜、子君)。曾为“梦”者的鲁迅在作品里对“梦”与“梦”者寄寓了极其强烈的情感,这种情感由于作者的亲身参与而逾出一切如“同情”之类带有超越视角的词汇所能把握的范围。其难以表述的力度来自作者自己要求的那种“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的“爱”。尤其在《彷徨》中几篇第一人称叙述的小说(《孤独者》、《伤逝》等)里,情感本身即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而所有这些情感都是与绝望的情绪相关联,离开对“梦”的绝望将无法理解那样的情感。
面对使人绝望的现实,鲁迅也塑造了一批不屈不挠的战斗者形象。《长明灯》中,“疯子”被告知即使吹熄了灯也不能改变什么时,“沉实地说道,‘然而我只能姑且这么办。我先来这么办,容易些。我就要吹熄他,自己熄!’”而后来创作《理水》、《非攻》等作品时,鲁迅还借助历史传说中的人和事,表达了他对“中国的脊梁”的期待之意。这些具有理想主义光芒的形象折射出鲁迅作为“斗士”的一面,然而同样真实的是,不论从他的作品还是传记材料中我们都可以发现鲁迅身上与N先生、吕纬甫等形象相通的另一面:怀疑与悲观。从后者出发,我们可以进一步考察鲁迅小说对于“梦”的内向反思,即对于“梦”本身的怀疑与否定。
(转载自http://zw.NSEaC.com科教作文网) 富于理性精神的怀疑使理想性质之“梦”的大厦从内部开始动摇。在鲁迅各种体裁的文本中我们都能看到对所谓“黄金世界”的质疑,而N先生的口中也就说出了《工人绥惠略夫》里的名句,“我要借了阿尔志跋绥夫的话问你们:你们将黄金时代的出现豫约给这些人们的子孙了,但有什么给这些人们自己呢?”历经现实种种打击,N先生的牢骚终于触及到“梦”的本身,这使他对行动采取消极与否定的态度,他劝告“梦”者,“你们嘴里既然并无毒牙,何以偏要在额上帖起‘蝮蛇’两个大字,引乞丐来打杀?……”(《头发的故事》)如果N先生的话毕竟出于一种偏激的态度,那么吕纬甫、魏连殳的故事则代表作者更冷静的怀疑。
早已为生计压迫而放弃“梦”想的吕纬甫,回乡来所做的又无非是与当年的“梦”背道而驰的事情。他清楚自己的改变,所以对“我”说,“是的,我也还记得我们同到城隍庙里去拔掉神像的胡子的时候,连日议论些改革中国的以至于打起来的时候。但我现在就是这样子,敷敷衍衍,模模胡胡。”(《在酒楼上》)然而在对吕纬甫转变的叙述中,我们却难以听到批判的声音。尽管吕纬甫自己都觉得“迁葬”等事的可笑,但做这些事情却并非如他所说的只是“敷衍”,而有他自己真诚的情感与动机。那个一边叙说一边自责的吕纬甫也许远不如那个一边叙说一边“眼圈微红了”的吕纬甫更为真实。平常生活有它自己的逻辑,这种逻辑在批判面前筑起一道“人情”之墙。而年纪渐长的主人公有对于“人情”更深的感受,这种“人情”的真实将超越少年之“梦”简单而绝对的否定。《孤独者》也揭示了“梦”的反人情本质。做“梦”的吕纬甫将自己与众人隔绝,而本心却渴望与人的交流,于是他自欺欺人地制造了“孩子总是好的”这样的神话,对“坏”的“大人”不屑一顾的魏连殳,见了那几个在“我”看来“手脸和衣服都很脏,而且丑得可以”的孩子时,“眼里却即刻发出欢喜的光来了”,然而这空幻的希望也终于破灭,只不过使他亲手造的“独头茧”越来越厚地缠裹了自己。平常生活的要求使鲁迅对“梦”的态度陷入了某种困境,一方面,他从不放弃“梦”的立场(所以他永远摆脱不了绝望);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正视“人情”之类的制约力量。鲁迅常常说“凡富于感激的人,即容易受别人的牵连,不能超然独往”,“感激,……但我总觉得这是束缚人的”(6)之类的话,《过客》(《野草》)里的“过客”连小女孩一块破布的施予都不愿接受,然而一边要求“超然独往”的鲁迅,一边却不得不承认,“倘使我那八十岁的母亲,问我天国是否真有,我大约是会毫不踌躇,答道真有的罢。”(7)在这一问题上,鲁迅的写作与其说是给出一种结论,不如说只是一种理性的怀疑与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