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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死火》的死火是鲁迅对人的自然健康人性的一种认识:
本篇写于1925年4月23日,在鲁迅心中,中国远古有伟大的人民,就是民族的生生不息的健康精神,鲁迅歌颂的中国的脊梁的精神,这是一种带有乌托邦意象的华夏文明的健康的天性,死火就是这样一种天性,现在快要被冻灭了,“有炎炎的形,但毫不摇动,气体冰结,像珊瑚枝;尖端还有凝固的黑烟,疑这才从火宅中出,所以枯焦。”我与死火,是作者内心的两种声音,“我原是被人遗弃在冰谷中,”他答非所问地说,“遗弃我的早已灭亡,消尽了。我也被冰冻得要死,倘使你不给我温热,使我重得烧起,我不久总须死亡。”“你的醒来,使我欢意。我正在想着走了冰谷的方法;我愿意携带你去使你不冰结,永得燃烧。”“唉唉!那么,我将烧完”“那我就不如烧完”。“我”终于将死火带出冰谷口,但我被大石车碾死了,而死火得以重生。这种冰结的火的意象是一种火热的激情与冰冷,鲁迅思考人有一种健康本性“火”,被中国的礼法冰冻得失去生命,但这样的自然的健康本性还是可以苏生的,这就是鲁迅看到的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一种奋发向上的意志,一种百折不挠的生命力。这里看到了鲁迅一种超越传统文化更深的思考,超越东西方文化对峙的更深思考,人的自然天性比文化更古老,死火重新燃烧,就是超越历史,向一种永恒的健康德性的回归。
7. 《复仇》启蒙者与民众的对立:
以奇异的场景展开,一男一女,全裸着身子,捏着利刃,在广漠的旷野上对立着,他们俩将要拥抱,将要杀戮,“路人们从四面奔来,密密层层地,如槐蚕爬上墙壁,如蚂蚁要找扛鲞头。他们俩这样地至于永久,圆活的身体,已将干枯然而毫不见有拥抱或杀戮之意。路人们于是乎无聊……”
这《复仇》的主题:一是复仇,二是对无聊的看客的讽刺。鲁迅在《野草》英文译本序中:因为憎恶社会上旁观者之多,作《复仇》第一篇。血,利刃,裸体男女,围观者形成的这种场景。在无血的大戮中,烘托复仇场景的悲壮更增添了启蒙的孤独与民众的愚昧。示众的场面是鲁迅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主题。“幻灯事件”中围观的中国民众给鲁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药》里的革命者夏瑜的血用来做人血馒头,夏瑜被杀时,“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鲁迅全集》1 卷,441页。)
写于稍晚的《示众》,鲁迅更是精微地描绘了路人围观的情景。在《娜拉走后怎样》中,鲁迅表达了自己的心情:“中国实在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流血;而且,即使流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动,能改装”,“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牺牲上场,如果显得慷慨,他们就看了悲壮剧;如果显得觳觫他们就看了滑稽剧。北京的羊肉铺前常有几个人张着嘴看剥羊,仿佛颇愉快,人的牺牲能给予他们的益处,也不过如此。”(《呐喊• 自序》《鲁迅全集》1卷,418页。)
阿Q这位愚昧国民的代表在上刑场时感受他的同类,“……可是永远记得那狼眼睛,又凶又怯,闪闪的像两颗鬼火,似乎远远的来穿透了他的皮肉。而这回他又看见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可怕的眼睛了。这些眼睛们似乎连成一气,已经在那里咬他的灵魂。‘救命,……’”(《鲁迅全集》1卷,526页。)鲁迅对民众的态度就是人道主义和个人主义的矛盾,人道主义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个人主义如尼采蔑视庸众。鲁迅描写阿Q在赴刑场途中,见到了围观民众狼一样的眼睛,鲁迅不由自主将阿Q的眼睛换成了自己的眼睛,阿Q的眼睛表现出很有深意,就阿Q的个人性格来说,他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深意的。鲁迅的人道主义精神在这里占了上风。
8.《这样的战士》对礼教文化宣战:
“他走进无物之阵,所遇见的都对他一式点头。他知道这点头就是敌人的武器,是杀人不见血的武器,许多战士都在此灭亡……那些头上有各种旗帜、绣出各样好名称:慈善家,学者,文士,长者,青年,雅人,君子……。头下有各种外套,绣出各式好花样:学问,道德,国粹,民意、逻辑,公正,东方文明……”
鲁迅在《〈野草〉英文译本序》中说:“《这样的战士》是有感于文人学士们帮助军阀而作”,在无物之阵正是鲁迅对政治文化的一种复杂的感觉,无物之阵是军阀学者主义的虚假而形成的一种无形的网,正如在《我之节烈观》中说的,“社会上多数古人模模糊糊传下来的道理,实在无理可讲。能用历史和数目的力量,挤死不合意的人。这一类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里,古来不晓得死了多少人物,节烈的女子,也就死在这里。”(《鲁迅全集》1卷,124页。)这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也杀死了多少战士。鲁迅怀着嫉恶如仇的心情,刻划了一个清醒而又坚韧的战士形象,他是一个孤军奋战的叛逆者。他已经由蒙昧而进入觉醒,由疲惫而变为刚强。鲁迅这种不妥协的战斗精神是他一生的写照。
无物之阵是鲁迅对中国政治文化的一种形象表述,在这个无物之阵里都是虚假的面具,1925年3月18日给许广平的信中说:“中国大约太老了,社会上事无大小,都恶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无论加进什么新东西去,都变成漆黑。可是除了再想法子来改革之外,也再没有别的路。”在3月23日的信又说“这种漆黑的染缸不打破,中国既无希望,但正在准备毁坏者,目下也仿佛有人,只可惜数量太少”(《鲁迅全集》11卷,21-26页。)无物之阵的特点是根本找不到可以交战的敌人,但这敌人无处不在,正如老子说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疏”,这张无形的网已内化成吃人礼教之网,大家都在其中不自觉,即使意识到有这张网,但又找不到怎样破坏这张网的办法,这种惨痛的无可奈何的感觉,正是对鲁迅对纲常名教的形象的比喻。这无物之阵对人即是戕害性的,但又让人心安其中。铁屋子坚硬的意象转化成无主名无意识的形象。中国文化的至刚至柔,刚柔相济是一个难解的谜,《易经》的太极无极,是生两仪,这太极无极,阴阳相克相生的民族气质,外化成纲常名教也是刚柔相济,深入骨髓而不自知。这是中国的文化的特点。这也是鲁迅万分痛苦的原因。但他举起了投枪,即使在这无物之阵中老衰,寿终。所以将坟作为毫无畏惧的象征,即使是坟,也要走过去看一看,与黑暗捣鬼。如果全民族都以老子讲的那套辩证法来处事,那不按这次游戏规则的人就必败,老子的以柔克刚的哲学,已经内化为中国人的智慧大全,权谋大全,这种无形的民族性格。老子最毒有道理,还是要如鲁迅建立一种健康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