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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马克思主义

2015-06-09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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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马克思主义 我们能够——在《共产党宣言》130年和《资本论》110年之后——为人们所说的“马克思主义”勾勒一份类似于资产负债表的东西吗?当然可以,因为我们不仅就马克思主义有了历史的眼光,而且有了关于它的胜利、失败和悲剧的长期经验。也许,这也是因为我们从今往后就一直要生活在一个危机、它的危机中——生活在一种有助于驱除一切幻想,并迫使我们全神贯注去接受现实的无情考验的处境中。1那么,今天,关于那个最根本的、却又可能一直不被理解的马克思,我们能记住些什么呢?这里首先有一个简单的事实:马克思说过自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2这句话已被当成体现着要求读者“自己思考”3的自由精神的妙语,它实际上带有很重的份量。马克思不光是事先一直反对把他的著作解释为体系、解释为新的历史哲学,或解释为终于发现了的政治经济科学——由一个“作者”(马克思)生产出来的具有总体理论(马克思主义)统一性的作品。马克思不光是在宣称《资本论》不是“科学”,而是“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时候一直拒绝这种自以为是。而且,他在这样做的同时,甚至就改变着“批评”或“批判”这个说法的意义。针对这个——被理性主义传统责成要把真实的东西从虚假的东西中解救出来,或者要代表真实的东西来谴责虚假的东西的——概念,马克思强加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建立在阶级斗争之上的使命:“这种批判代表一个阶级……无产阶级”。4而通过这些言词,他还拒绝了那种在传统意义上把他假定为上述批判的知识分子“作者”的观念。这些见解使我们回到另一个事实:正是在工人阶级运动中——通过分担它的实践、它的希望和它的斗争——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思想才从根本上改变了,成为“批判的和革命的”5。这不止是观念史上简单的一环。在马克思主义史上,它已经成为那些具有决定意义的理论—政治争论的赌注。当考茨基在德国社会民主党的全盛期(1902年)断言马克思主义理论已由“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科学”的唯一守护人生产了出来,并“从外面被灌输到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中”时,当列宁在一个完全不同的语境(反对“经济主义”的斗争)中,甚至也拾起了考茨基的提法时,6他们正用一种最成问题的解释在暗示马克思的思想。提法不过是提法。但它能够使一种政治倾向具体化,同时使某些历史实践得到辩护和加强。在科学理论由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生产出来,并“从外面被灌输”到工人阶级运动中的这个观点背后,存在着关于理论与实践之间,党与群众运动之间以及党的领袖与普通战士之间关系的一整套观念,这套观念通过以上种种分离再生产出资产阶级的知识与权力形式。毫无疑问,马克思和恩格斯都曾是学术上训练有素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但出身并不必然是命运。把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历史角色定义为工人阶级知识分子的那个现实命运,是在他们的直接经验——马克思对于法国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组织的政治斗争的经验,恩格斯对于英国工人阶级被剥削状况和宪章运动的经验——中彻底表现出来的。在他们“早期著作”的矛盾中,我们可以跟踪他们逐渐投身进来的那些阶段;我们甚至还可以确定那“一刻”——在《1844年手稿》中哲学和政治经济学的戏剧性遭遇之后,他们“意识”到需要彻底追问那些塑造了他们的原则,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去思考,“变换场所”,以及为了这样做而“把从前的哲学信仰清算一下”。7这“一刻”是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那惊人的、象谜一般的句子中开始体现出来的——它只是一个无尽的探索过程的第一步;这个过程在1848—49年的政治斗争之后,在《法兰西阶级斗争》(1850年)、《雾月十八日》(1852年)、《政治经济学批判》(1859年)、第一国际的创建(1864年)中,接着在《资本论》本身(1867年)和《法兰西内战》(1871年)中持续着。我们可以这样来回应考茨基的提法:马克思的思想是在工人阶级运动内部、在那个运动及其立场的基础上形成和发展的。正是由于来自在斗争和矛盾中惨淡经营起来的工人阶级运动内部,马克思的思想才能从最初的马克思主义圈子普及到大型的群众性政党中来。我们在由考茨基系统地重申并且列宁也援用了的、恩格斯关于马克思主义“三个来源”的著名论点中发现了同样可疑的解释。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确属于那些具有德国哲学、英国政治经济学和法国社会主义(我们所说的“三个来源”)教养的知识分子之列。然而,把马克思的思想归结为这三股潮流的汇合就是向观念史的陈辞滥调屈服,从而无法说明促成这一相汇并把它改造为对于自身组成要素的“革命性批判”的政治-理论基础。黑格尔、斯密与李嘉图、蒲鲁东等等当然构成了马克思不能不顾及、不能不由以出发的历史视野,也是他注定要进行加工的原料,但他这样做的目的却在于戳穿它的意识形态门面、打乱并重整它的原则、洞察它的另一面——它那藏匿着的现实。为了到达这另一面,恰恰就要“变换场所”,而且要采取另一种立场、一种“代表……无产阶级”的“批判”。把这场思想革命的历史归结为“三个来源”的简单汇合,说到底,就是把马克思看成一个所谓“作者”——他知道怎样对他头脑里凑在一起的要素进行结合,例如,通过把黑格尔运用于李嘉图,建立一种“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这就是认为马克思可以不触动其结构而使这三个要素中的每一个都“用脚站起来”——使政治经济学成为一门科学,使哲学成为辩证唯物主义,再使法国社会主义的幻想成为一种“唯物主义”历史哲学或——作为那种弥赛亚主义的实践版本——成为一种科学社会主义。我们知道具有这种完成形式的这些提法在马克思那里是找不到的。不如说,它们属于马克思主义史,并且自第二国际以降,它们就表述了对马克思主义的官方定义: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科学社会主义。然而我们的确在——因为不得不对尚未命名的事物进行思考而在矛盾中斗争的——马克思那里找到一些因素,它们为这些提法的出现打开了方便之门。我们找到了对黑格尔哲学的“颠倒”、使黑格尔辩证法“重新用脚站起来”8的(费尔巴哈的)主题。我们的确找到了——越来越受到批判,但还总是作为一种基调存在的——体现为确定生产方式“演进的几个时代”相交替并通向共产主义透明性的某种历史意义、历史哲学的观念。9我们在马克思那里找到了继“必然王国”之后的“自由王国”这种唯心主义的表述 10 ——即个体的“自由发展”由以代替种种社会关系,使后者像国家和商品关系一样变成多余的这一共同体的神话。这些主题的或隐或显的唯心主义不仅出没于《德意志意识形态》(名副其实的“唯物主义”历史哲学),而且出没于1859年《序言》的进化论(诸生产方式的“演进”交替)和在葛兰西喜爱的名言中同义反复着的终极目的论:“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所以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11同样的唯心主义以远为狡猾的形式出没于《资本论》本身。我们已经学会从《资本论》——无论如何都会给人以深刻印象的——“表达方式”12中辨认出那个虚构的统一性;因为需要从对价值的抽象出发,就是说,需要从可通约性领域所预设的同质性出发,而不是事先把资本主义剥削关系确定为这个表达过程的条件,所以上述统一性从一开始就被强加了进来。如果说“开头”的问题对马克思来说是件麻烦事(“万事开头难,每门科学都是如此”13),如果说他给自己强加了把对价值的最大限度的抽象作为强制性起点的观念,那么这也是某一特定的科学(Wissenschaft)观念——即关于每一思维过程(Denkprozess)为了求真就必须服从的形式条件(例如全部知识,因而还有对知识的表达,都必须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观念——作用的结果。显然,黑格尔就停留在关于真的必然表象(representation,Darstellung)或表达形式的这种幻想之中。关于真思维形态的这种哲学观念,其影响可以确切地在《资本论》中一一指出:例如在把剩余价值作为生产出来的价值与生产过程中预付的可变资本之间的差额而用算术方法加以表述的地方。14从表达顺序出发、被扣除法以这样的形式强加进来的这种表述,便可以导致对剥削的经济主义解释。但剥削无论如何是不能归结为这种剩余价值的,它必须在其具体形式和条件中得到思考。这也就是说,它必须一方面在劳动过程无法缓解的紧张状态(扩大、强化、划分)和劳动组织的分工与规训的范围内,另一方面在劳动力再生产的条件(消费、住房、家庭、教育、健康、妇女问题等等)的范围内得到思考。毋庸置疑,马克思并没有认为剥削只等同于价值的减法计算。他谈到了剩余价值的不同形式(绝对剩余价值、相对剩余价值),恰如他谈到了在劳动过程和在劳动力再生产中的种种剥削形式。但他是在那些总是显得很突兀的、“历史的”和“具体的”而非抽象的章节中,在占统治地位的表达方式的边缘做到这一点的15——好象他不得不暂停或打断这种方式才能赋予它应有的意义似的!还可以举出许多例子,来说明致使马克思陷入从对价值的抽象出发这个自设的圈套中去的那些困境和矛盾。这里仅举两例:生产资料在被劳动力运用过程中实现的价值的保存/转移这个棘手的问题;或者关于价值转化为生产价格的问题,马克思在那里被一条有缺陷的推理线索绊住了手脚——好像人们没有必要回过头去更进一步地理解问题似的。16所以我们看到“变换场所”、采取一种“代表……无产阶级”的立场,这种显而易见的需要,无论怎样被有意识地提了出来,就其本身而言,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服务于“把我们从前的哲学信仰清算一下”的。马克思鼓吹的唯物主义同样适用于他本人:意识并不是实践;意识甚至不是有着其真正形式的思想。我们可以指出一个事实来作为这个不可避免的裂缝的标志:除了《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那简短的、像谜一般的宣言,马克思本人可能从来没有关于“他的”哲学说清楚自己的新立场。他给恩格斯许诺要用一打纸谈谈辩证法,但从未将它们写出来过。他还“压下了”1857年《导言》——这是关于他的立场的最详尽的陈述——并说:“我觉得预先说出正要证明的结论总是有妨害的”。17一切都发生在他的著作和他的斗争中:这是一场为了确保新立场以防退回旧立场而进行的漫无止境的斗争——一场即便看似获胜也总是存亡未卜的战役;一场为了思考被某些万能词语所遮蔽的事物而去找出尚不存在的词语的斗争。(这也是超出词语而进行的斗争。)《资本论》中最意味深长的含糊其辞便是明证,在这些地方,“异化“继续出没在关于拜物教理论、死劳动与活劳动的对立、生产条件对工人的支配、以及共产主义图景的文本之间。异化:一个旧词,一个旧的、无所不适的、唯心主义的概念,显然是在思考着别的什么东西——某种不被思考的、并且一直就那样存在着的东西。这里还有另一个例子,它可以说明历史怎样以十足的唯物主义方式出其不意地超越了马克思。马克思区别于所有唯心主义政治哲学,因为他从不对“观念的统治”——包括他自己的观念——抱有任何幻想。(是列宁在受到激烈攻击的时候才不明智的写道“马克思学说具有无限力量,就是因为它正确。”)18自《宣言》以降,马克思的立场就是明确的并且从未改变:正是无产阶级反对资本家阶级的阶级斗争的普遍运动,才能为作为一场“现实的运动”的共产主义开辟道路。观念的影响只是阶级力量对比的次要表现形式。不寻常处在于马克思根据他自己观念的立场来考虑上述唯物主义论点。这在《宣言》和1859年《序言》中是同样明确的,后者的表达还采用了地形学的形式。这样,马克思两次以两种截然不同的形式说明了他自己的观念。他先是把它们作为综合分析的原则加以提出(在《宣言》中针对的是全球形势,在1859年《序言》中针对的是社会形态的结构)。他的这些观念从而随处可见——并且见之于它们的理论形式——因为它们是解释全球性现实的工具。但是当他把它们放在一个由这种全球性现实所决定和限定的立场上时——用1859年《序言》的那个提法,把它们放在“人们借以意识到冲突并力求把它克服的……意识形态的形式”19 中时——马克思的观念就换上了第二副面孔。于是,通过把他的这些观念放在一个由社会和阶级关系所规定的(上层建筑的)立场上,马克思不再把它们看作对既定整体的解释原则,而是只从它们在意识形态斗争中所可能产生的效果这方面来看待它们。与此同时这些观念也改变了它们的形式:它们从“理论形式”转化成“意识形态的形式”。马克思唯物主义的份量更多地在于——对这些观念可以在其中获得能动性的那些条件、形式和限度而言——他具有敏锐的、实践的意识,而更少地在于他的理论的唯物主义内容。因而,就有了这些观念在地形学中的双重铭文。因而,就有了那个根本性的论点——观念,无论怎样真实、怎样在形式上得到了证明,它们也只有在具备了群众意识形态的形式并被阶级斗争所采用的情况下,才可能获得历史的能动性。然而,由于不可思议的历史的反讽,马克思的立场并不能设想这样的可能性,即他自己的思想本身就可以转而了结“观念的统治”并被当作为此服务的政治学来使用。这里的问题不是要把马克思拿来拷问并根据他本人没有经历过的历史——我们必须反思这个历史——来审判他。但我们还是可以指出这样一条证据:在马克思留给我们的所有著作中,论及他所谓“上层建筑”——意指法律、国家,和“意识形态的形式”——的地方微乎其微。在(其贡献仍属有限的)葛兰西之前,马克思主义传统并未对马克思留给我们的东西有所丰富。此外,马克思主义从理论观点看仍停留在马克思的阶段,或不如说停留在他的某些缺点中,也是一个令人诧异的悖论。他的思想引发了评论和说明(时而是卓越的,大多是乏味的),也引发了若干应用,并且在革命政治行动的进程里也自然地陷入由解释而产生的尖锐冲突之中。然而就绝大部分情况而言,马克思主义在这个过程中一直被重复,并且被扭曲或僵化。假如说马克思主义不是以乌托邦方式而是以科学方式出现的,假如说世上的所有科学无不靠进步——要求批判地对其最初的表现形式、对其“开头”加以怀疑的进步——而生存,那么上述现象就叫人吃惊了。在马克思主义这里没有发生过那种进步:只有罗莎?卢森堡有勇气试着去批判《资本论》第二卷里的再生产图式,然而却是错误的。近年来,一个批判性研究的运动终于象是在成形了,在这之前,马克思主义理论一直未能有新的起步或发展。如今,这个悖论不仅仅让我们看到阶级斗争那无可争辩的作用和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统治,它们使马克思主义一直在理论上处于守势;它还让我们看到了马克思那里的空白,而我们必须注意,不要以一种理论自身所具有的观念的名义,即不要以那种应当是“完整的”、没有裂缝或矛盾的东西的名义对这些空白做出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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