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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来自偏远乡镇的都市淘金者们怀着种种美妙的憧憬,贸然闯入完全异己的大都市,其淳朴天真的善良本性,再加上原始低劣的谋生手段,都注定了他们在都市生活竞技场中被宰割、被淘汰的厄运。《街景》(穆时英),就是一曲回归家园的悲歌。老乞丐满怀着求生的希望辞别亲人,来到遥远而又陌生的都市。结果,事与愿违,求生变成了求死,象征都市文明的火车无情地碾碎了他病弱的身躯。文章通过意识的散漫流动,让“真想回家”的主旋律像潮水一般漫过全篇,令人不由得悲从中来。而老乞丐最终陈尸街头,永远无法魂归故里的残酷结局在让人领教都市的冷漠无情的同时,又使人感到莫名的恐惧与绝望。潘鹤龄(穆时英: 《Pierrot》)在都市生活中领略到的只是无尽的痛楚,在连遭重创之后,他觉得“什么都是欺骗!……每个人欺骗着自己,欺骗着别人。”饱尝铁窗之苦的他,出狱后的第一个冲动便是回家;果然,家抚平了他灵魂上的累累创痕,使他重新焕发出生的活力与勇气。原本是都市宠儿的胡均益(穆时英:《夜总会里的五个人》),因股票骤跌,八十万家产一瞬间化为乌有。在一夜狂欢之后,他踏上了永远的不归路,他那痛苦失意的灵魂也觅到了人类最后的家园——坟墓:“金子大王胡均益躺在地上,太阳穴那儿一个枪洞,在血的下面,他的脸痛苦地皱着。”都市像一个双面魔鬼,时而温情脉脉,时而青面獠牙,它的怀抱里从来就没有永远的幸运儿。穆时英在文末反复感叹着的“辽远的城市,辽远的旅程啊!”确是都市淘金者们无奈的心声。
都市飘泊者的第二类主要形象是以舞女为代表的都市寄生者。这批由于生活所迫而背井离乡、飘泊都市的人们,其生存的边缘状态注定了他们只能扮演都市飘零者的角色。在这里,无家可归或有家归不得的都市飘零者逃避孤独、倦于飘泊、渴望回家的情感内蕴被作家揭露无遗。《Craven“A”》(穆时英)中那位红得发紫的舞娘,在荒唐的浪漫生涯中,感受到的只是无尽的寂寞与孤独。寂寞、孤独是典型的现代情绪,它们深刻地体现了绝望的都市生存体验,然而在此处还未上升到形而上的哲学高度,只是一种具体的生存感受而已,这也是中国人千百年来习惯于形象思维而不善抽象思维的一个具体表现。《黑牡丹》(穆时英)中那个舞女,引动“我”的不是那妖冶的姿色与醉人的媚态,却是她那“靠在几上的倦态”和“鬓脚那儿的那朵憔悴的花”,因为“我们”同是被机械文明的重压压瘪了的灵魂。黑牡丹似怨似嗔的自述流露出一种深藏在骨子里的疲惫与厌倦:“我是在奢侈里生活着的,脱离了爵士乐,狐步舞,混合酒,秋季的流行色,八汽缸的跑车,埃及烟……我便成了没有灵魂的人。那么深深地浸在奢侈里,抓紧着生活,就在这奢侈里,在生活里我是疲倦了。”在这篇不长的小说中,“疲倦”一词竟重复出现达十次之多,仅此一点即可推知全文的基调:在都市工业文明的重重包围中,都市人都无可奈何地染上了“厌倦”这一可怕病症。《夜》(穆时英)中那个有着一副“憔悴的、冷冷的神情”的寂寞女郎,成日过的是笑中带泪的生活,在“太响的笑声”、“太浓的酒”和“太疯狂的音乐” 交织而成的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她为自己也为都市的匆匆过客而轻轻叹息:“都是没有家的人啊!”施蛰存所著的《薄暮的舞女》,也突出地表现了都市飘零者的灵魂对传统与家园的归依。主人公素雯在厌倦了调笑无厌的舞女生涯之后,对传统的家庭生活充满了新奇的渴望。她将卧室布置成家的样子,并久久耽溺于对“家”的美妙幻想之中。她渴望扮演传统认同的角色:为人妻为人母。然而,她这一可怜的愿望竟然也成了奢望。在答应娶她的商人破产后,她不得不重操旧业。她归依家园的强烈愿望,在残酷现实的挤压下,最终无可避免地归于幻灭。
以水手、流浪汉为代表的都市过客,是都市漂泊者的第三类主要形象。《夜》(穆时英)中的那位被称为“海上的吉普西”的水手,从这个口岸到那个口岸的经年飘泊,让他饱尝了孤独与寂寞的况味。“家在哪儿啊?家啊!”是他与那萍水相逢的女子的共同慨叹,而那个四处找鼻子的醉鬼,反复念叨的也是“我要回去了,回家去了”。《五月的支那》(黑婴)与《夜》在具体内容与表现手法等方面具有惊人的相似性。那位怀念着母亲,怀念着家乡的水手,也是一个“怀乡病”患者,一个渴望回家的流浪汉。徐?在《吉卜赛的诱惑》中也借主人公“我”之口,表达强烈的思乡之情:“这是一切都完的时候,我惟一的希望就是早点回到家乡。我满心填塞着沉重的乡愁。”空闲少佐(穆时英:《空闲少佐》)受伤昏厥的前一刻,浮现在脑海中的是远在东京的妻儿,是那个温暖的令人留恋的家,被俘后在治疗期间他时刻想念的也是那个属于自己的家,而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也正是那种对家园的持久热情与渴望。家园对于飘泊异域、滞留异乡的游子所具有的魔力,由此可见一斑。《你的嘘息》(施蛰存)一诗将关于故乡的温馨回忆与异己的都市文明进行了比照,并滋生出强烈的“恬静地安居”之愿望。对故乡“铅皮小屋”的亲切怀念与对都市文明的隐隐不满构成了巨大的情感张力,“回归家园”的主题在此再次得到了深刻的阐释。《夜总会里的五个人》(穆时英)则在分镜头式的切换与视角的频频转换中,将夜总会里一个个貌似潇洒快乐、实则痛苦不堪的男男女女的情绪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世界在他们的眼里是“破了的气球”,“时间的足音”给这群都市漂泊者带来的是对于爱的绝望、生的厌倦以及死的恐惧。“No one can help!”这世纪末的哀音弥漫全篇的字里行间。这些在夜总会里表现得那么狂放不羁的灵魂,在内心深处渴望的依旧是家园的慰藉。他们以逃向群体、放浪形骸的方式来躲避孤独与痛苦的侵蚀,在这传统的逃避方式中,家,这方灵魂的安憩地,是那么富有魅惑力地向着这些无家的游魂招手。这一群挣扎于都市漩流中的无家可归者,在身心极度疲惫的流浪生涯中,家园,成了他们最大也是最后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