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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及1968年捷克斯洛伐克的问题,有必要指出当时运动发展的一些特点。所有的变化起初只是一种气氛,后来在概念和结构上发展,但并未受到今天那种平行结构的压力。这种平行结构和官方结构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当时根本不存在,也没有什么现在所说的“不同政见者”。那时的变化是局部的人。人们自发地试图争取更自由的思想方式、独立的创作和政治发言权。通过长期自发的、不引人注目的努力,社会的独立生活渗透到现在的结构之中。这种努力通常是从官方结构的边缘和周围开始,悄悄地建立了独立生活的机构。也就是说,社会觉醒的过程是逐步的,在隐藏的领域逐渐开放的“缓慢”过程(官方宣传中谈到所谓捷克斯洛伐克的“步步为营的反革命活动”,多少真实地描述了生活目标前进的过程)。在社会觉醒后面的推动力量并不见得仅仅来源于社会的独立生活,这种独立生活构成了可确定的社会环境。当然动力的确源于独立生活,不过人们还没有普遍认识到这点。还有一个来源,就是在官方结构中供职的那些人,多多少少与官方意识形态认同。当他们与现实本身发生了接触,潜在的社会危机和他们在官方权力机构中的痛苦亲身经历便使他们逐步认识了现实(我说的是许多支持“反教条主义”改革的共产党人,长期以来已渐渐形成了一种体制内的力量)。当时像现在“不同政见运动”这样的完全站在体制外、丝毫得到不了官方认可的情形和理由并不存在,特别对于当年有限的、“自我组合”的独立运动是这样的。当时,捷克斯洛伐克后权级制度尚未像今天这样僵化和固步自封、停滞不前、死气沉沉,人民不得不依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来建立组织。由于历史与社会的原因,1968年的政权较为开放。政权已被斯大林专制主义折腾得疲惫不堪,而不得不在绝望中摸索不痛不痒的改革道路。但它已经无可挽回地从内部开始腐烂,再也不能拿出明智的手段,反击社会情绪的变化,反击青年一代的世界观,和反击千千万万的、在政治以前的范围内捍卫生活的言行举止,这些言行举止如雨后春笋,在官方与非官方之间的广阔的政治原野上脱颖而出。
从更广的角度着眼,另一种典型的情况也显得很重要:就实际的结构上的变化而言,1968年的那场社会风暴,从来没有超越过对现结构改革、分化和替换的范围,而这些不过只具有第二位的意义而已。那场风暴没有动摇后极权制度的本质,即政治模式和社会组织的根本原则。就连经济活动完全由政治体制控制的经济模式,也未受影响。政权的直接工具(军队、警察、法庭等)也没有发生任何根本上的结构变化。这一层次上的变化不过是变动一下气氛,人事安排,政治路线,归根结底是行政上的变化。其他一切有待讨论、计划。在这个方面,最深入、得到官方批准的两项方案,是“捷共1968年4月行动纲领”和“关于经济改革的方案”。前者免不了矛盾百出,都是些半途而废的措施,不动权力实际层面的毫毛。经济改革方案相当大刀阔斧。接受了许多生活对经济活动真正需要,如经济利益和动机的多元性、灵活多样的经济刺激,限制指令性经济体制的权限等等,但却丝毫没有触及经济权益的基本支柱——国家经营的原则,而不是生产方式的真正社会所有制。因此,也许除了短暂的匈牙利起义之外,后极权制度中还没有任何社会运动能够成功地填平这两者之间的鸿沟。将来会出现什么其他的发展形式呢?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只能作一番纯粹的推测。我们暂时可以这样说:现行制度里潜伏的危机总是会(有理由认为如此)导致种种政治与社会的动乱(1953年在德国,1956年在匈牙利、苏联和波兰,1968年在捷克和波兰,1970年和1976年在波兰均发生过动乱)。这些动乱的背景、发展过程以及最终结果不尽相同,造成动乱的种种因素错综复杂,因此,我们无法预料各种偶发事件要积累到何种程度才会掀起隐藏领域里的风暴,冲破黑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一触即发”的临界点问题)。由于存在着两种互相对立的倾向,我们也无法猜测将来会发生什么:第一种倾向是东欧集团不断加强整合,扩充实力;而另一种倾向是在非俄罗斯区域的民族意识不断觉醒的压力之下,产生了苏联统治逐步瓦解的希望(在这个问题上,苏联无法永远不受全世界的争取民族解放的斗争的影响)。综上所述,我们必须明白长期性的预测的企图是徒劳无益的。
总之,既然“不同政见”毕竟不产生于纯粹的猜测,我相信,这种纯粹推测不会对这些运动有什么直接的意义。因此,把运动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就意味着把自己从自己的本原异化。
就“不同政见运动”本身的前景而言,未来的发展似乎完全排除了官方政体和平行政体两者长期和平共处的可能,因为这两者互相隔绝,老死不相往来。在“真实中生活”的言行只要一如既往,则一定会对现制度构成威胁。难以想像这种言行会继续与在“谎言中生活”的言并行不悖,相安无事,只要社会的独立生活坚持对整体、为整体承担责任的立场,只要后极权制度维持现状,那么这两者的关系不是处于潜伏的冲突状态,便是处于公开的冲突状态。
在这种情形下,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后极权制度继续得以发展(或者有发展的能力),这样就难免会演变成乔治·奥威尔笔下的那种可怕的世界,一切都受到绝对控制和操纵,任何在“真实中生活”的言行都被完全取缔;其二,社会的独立生活(平行政体)——包括“不同政见者运动”在内——肯定会逐渐变成一种日趋重要的社会现象,人们将以越来越明确的姿态真正加入到社会生活之中,并对整个局势施加影响。当然,这始终将是影响整个局势的众多因素之一,主要在背景上产生作用,并以与背景作用相适应的方式与其他诸因素协调合作。关于是否应该把工作重心放在改革官方体制、鼓励体制内分化或以新的机构取而代之的问题,关于是否应该“改良”现制度,或者摧毁现制度的问题,诸如此类的问题,只要确实是言之有物的问题,都可以由“不同政见运动”提出,但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在运动面临着具体任务的时候才能提出。换言之,只有根据真实的、生活的具体需要才能够提出这些问题。我认为,抽象地回答这些问题、根据某种假想的未来而形成政治纲领,意味着重返传统政治的精神和方法的窠臼,就会限制和异化“不同政见”的工作,而这种工作乃是“不同政见”的本质所在,亦是未来寄托了真正希望之所在。我已经反复强调过,“不同政见运动”的出发点并不是发明什么体制变更,而是脚踏实地,为美好生活坚持不懈地进行真正的斗争。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生活为自己发现、找到的政治组织系统一直是不完善的,有限的,并会受到削弱破坏手段的干扰。这没有什么别的选择,我们必须对此有所准备,不要丧失信心,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为自由、真实、尊严的生活而坚持不懈、不图报偿、永不停止地奋斗,永不自设限制、决不三心二意、首尾不一,决不陷入政治伎俩的圈套,不臆测自己行动的成果,也不幻想未来。当这场斗争与后极权制度发生真正冲突的时候,保持斗争的纯洁性,就是取得胜利的最佳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