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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渐次深入地挖掘怀疑的信托内容,波兰尼阐明了怀疑的信托品格。怀疑不能在信托纲领之外起作用,这正是合理的怀疑的本性所在。波兰尼说:“限于‘合理的怀疑’——这是法律和怀疑哲学的特点——揭示了怀疑的信托品格。要求怀疑必须是合理的,就意味着得依赖于某些不能合理地加以怀疑的东西——用法律的术语来说,这是一种‘道德的确定性’。”(Polanyi,1958,p.274)合理的怀疑的要求不仅适用于法律和怀疑哲学,而且适用于包括科学在内的其他领域,是一个普遍的认识论要求。如果说,普遍(全盘)怀疑因试图剔除所有的信念内容而陷于悖谬的境地,那么,合理的、健康的怀疑就是一种具有信托品格的怀疑,是在信托框架之内展开的怀疑。
波兰尼对合理的怀疑的本性的上述认识,和维特根斯坦的看法甚为相契。《论确定性》中有一个著名的论断:“怀疑来自信念之后”。(Wittgenstein,§160)笔者认为,维特根斯坦的这个命题可以看作是对波兰尼的“怀疑的信托品格”这个术语下了一个精彩的注脚。试述如下。
维特根斯坦对错误的怀疑图景的批判,蕴涵了他对怀疑的正面看法。他在不同场合提到,错误的怀疑图景不是我们的怀疑游戏。(ibid,§154、255、317)那么,肯定地说,我们的怀疑游戏是什么样的呢?它就是维特根斯坦所说的合理的怀疑(reasonable doubt)。在维特根斯坦看来,这种合理的怀疑有什么特征呢?
合理的怀疑需要理由。“我们的怀疑有特定的理由。”(ibid,§458)“如果有学生不相信:在人类有记忆之前,这座山就已经存在,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会说,他的这种怀疑没有理由。”(ibid,§322)“这么说,合理的怀疑必须有理由。我们也可以说:‘理性的人相信这一点’。”(ibid,§323)合理的怀疑是我们的怀疑游戏,这样的怀疑需要理由。
在合理的怀疑中,当我们质疑其他东西的时候,理由是我们所依赖的东西,所依赖的东西通常是不受怀疑的。“怀疑的行为和不怀疑的行为。只有有了第二种行为,才会有第一种行为。(ibid,§354)“当我们要检验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们就已预设了某种东西是不受检验的。”(ibid,§163)维特根斯坦举例说,在历史学中,我们也许会检验关于拿破仑的故事,但我们不会去检验,是否所有关于他的报道都基于错觉、伪造等等;在科学当中,为了用实验来检验某个命题的真理性,我们预设了如下命题的真理性,即我所看到的那种仪器确实是在那里,如此等等。(cf.ibid,§345、346)
怀疑不仅以未被怀疑的东西为前提,而且以不能怀疑的东西为前提。此处的“不能”是在逻辑的意义上说的,这一层意思是维特根斯坦着重强调的。如上所述,合理的怀疑需要理由,但是,提供理由的活动会有个终点。(ibid,§110)这一点同样适用于检验、解说、辩护、证明等。(ibid,§164、189、192、204、212、563)在此,我们触及了怀疑的极限。提供理由的活动有一个终点,这一事实表明,在我们的语言游戏中,我们会“在某一点上完全没有怀疑”(ibid,§375),或者说,“在某个地方,我必须从不怀疑出发”(ibid,§150)。在维特根斯坦看来,“怀疑的缺席是我们的语言游戏的本质。”(ibid,§370)在此,我们看到了我们的怀疑游戏的终极基础:“怀疑本身只能以超越怀疑(beyond doubt)的东西为基础”。(ibid,§519)
在我们的怀疑游戏中,不能怀疑的东西像枢纽和轴一样发挥作用。“也就是说,我们的质问和我们的怀疑依赖于如下事实,即有些命题是免于怀疑的(exempt from doubt),可以说,它们正如其他东西围绕着旋转的枢纽。”(ibid,§341)“我并不是明确地认识到那些固定的命题的。我后来发现它们正如一个轴,物体围绕着它旋转。说这个轴是固定的,不是说有东西把它固定住了,而是围绕着它展开的运动决定了它的固定性。”(Wittgenstein,§152)枢纽的隐喻和轴的隐喻表明,有些东西是怀疑的根据,但本身却免于怀疑;这些东西构成了维特根斯坦所说的世界图景(Weltbild/world-picture)。构成世界图景的东西十分复杂,难以一言以蔽之,但我们大致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概念框架,它是我们关于世界的基本信念,我们用它来理解世界。笔者认为,维特根斯坦所说的世界图景,其作用与波兰尼所说的渗透在我们的语言中的概念框架相类似,都是指我们关于世界的根本信念。
世界图景在我们的语言游戏中有其独特的地位:它是“我所有探究和断言的基础”(ibid,§162),它是“一种继承而来的背景,在这背景上我区分真和假。”(ibid,§94)它是“我们思想的脚手架”,它“赋予我们看待事物的方式以及我们的研究以形式”。(ibid,§211)怀疑作为一种重要的认识活动,就是在根本性的信念的基础上展开的。这一点清楚地体现在我们的学习经验之中:“在孩提时代,我们学到了各种事实,比如,每个人都有一个脑袋,我们信任并接受了这些事实。……我相信我有祖辈,我相信那些表现得像我父母的人确实是我的父母,等等。这一信念也许从未被表达过;甚至它确实如此这种思想本身也未被思及过。”(ibid,§159)“孩子是通过相信成人来学习的。怀疑来自信念之后。”(着重号为笔者所加)(ibid,§160)“我学到了大量的东西,并且在人类权威的基础上接受了这些东西。然后,我发现,有些东西被我自己的经验确证了,而有些东西则被否证了。”(ibid,§161)和波兰尼一样,维特根斯坦强调,人是通过一个社会化的过程而获得关于世界的根本信念的。通过学习,儿童掌握了人类的语言游戏。在拥有了世界图景之后,他们开始了自己的探究,包括怀疑。在这样的脉络中,维特根斯坦引出了“怀疑来自信念之后”的结论。这个结论与波兰尼的“怀疑不能在信托框架之外起作用”的主张,何其相似乃尔!
如前所述,波兰尼通过渐次深入地挖掘怀疑的信念内容,阐明了怀疑的信托品格。笔者认为,在维特根斯坦的上述思想中,实质上也蕴涵了这样一种思路。
如果我们按照维特根斯坦的理路做一个思想实验,就能够阐明这一点。如上所述,维特根斯坦认为,合理的怀疑依赖于理由;如果我们对这个理由作合理的怀疑,就需要第二层次的理由;如果我们再对第二层次的理由做合理的怀疑,就需要第三层次的理由,如此等等。但是,在维特根斯坦看来,这样的思想实验不能无限地做下去,因为提供理由的活动有个终点。如果我们用波兰尼的术语,把各个层次的理由看做是同一层次上的合理的怀疑的信托内容,那么我们可以说,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的世界图景,就是我们的怀疑活动的终极的信托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