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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之四 作者临终时他的手稿,因为长期锻词炼句及反复改写,乱如天书
我们千万不能忽略,在曹雪芹那个时代,他那时候的物质条件没有办法和我们现在比,没电脑没复印不说,那时候的纸张是很贵的,人们无论读书与不读书,识字与不识字,贫贱与富贵,无一例外的敬重“经书字纸”。雪芹不会轻易就废弃前边手稿而重抄一份新的只为自己用,即如专家们所推测的:“五次增删有五部底稿,后来的过录本都以这五部底稿为各自祖本。”那时候百回文字要抄一遍谈何容易,而且雪芹家贫,他不可能畅开来随便用纸,有传说他写《红楼梦》实在没纸用了,就用黄历翻过来写,这是不是真的,我们没有办法考证,但是他创写《红楼梦》时家里很穷总没错。他的十载五次的改写是个无可奈何的过程,我想他不大改的时候,他也做不成其他事情,只是无目的不间断的在稿子上锤炼词句,只要他感觉他的书无法问世,命运不确定,这么大的一个块垒在胸,他不会有心做其他事情,他当时唯一能做的,是沉迷着不停地修改,改过来,改过去。于是,我们就看到了,今日的甲戌本凡例和庚辰本第一回第一段重合的部分有差异:
甲戌本说:“此书开卷第一回也,”
庚辰本说:“此开卷第一回也。”
甲戌本说:“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
庚辰本说:“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校去,”
甲戌本说:“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
庚辰本说:“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此裙钗哉?”
甲戌本说:“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
庚辰本说:“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
甲戌本说:“虽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不肖,则一并使其泯灭也。”
甲戌本说:“虽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
庚辰本说:“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
以上甲戌本和庚辰本这一段文字比较,这些加点的字句,我举的不过是几个例子,还不是全部不一样的,谁说得上来是甲戌本好,还是庚辰本好?当然是都好!因为不是后来什么人“妄”改,那真是作者本人长期锻词炼句的结果!除了作者自己,别人哪怕是最喜欢《红楼梦》的人,也不会有这么大的热情,这么深的痴迷,关键是他根本想不到,因为无论改与不改,雪芹的词句那看上去都是很好很好的!在别人是挑不出毛病来的。
大家不信的话我还是说这一段,到了戚序本上,词句方面这些加点字一会儿同甲戌本,一会儿同庚辰本,一会儿又完全不同甲戌本或庚辰本了:
戚序本说:“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
戚序本说:“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女子?”
戚序本说:“虽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己护短,一并使其泯灭。”
戚序本说:“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防我之襟怀,束笔阁墨,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俚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
不仅是以上三本,实际《红楼梦》各个抄本在字词句异同方面都是这样此出彼现,歧异无边,包括本文推理之三中引用的冯其庸先生列举的四个例子。程甲本相较抄本异字更多,一直都有《红楼梦》学人估计说是抄手臆改,那我们就太高看抄手的水平了!又说是不知道何人“妄改”,以此怀疑脂砚或畸笏的人品,那可是没什么证据能拿得出手来的,痛骂高鹗的人就更多了!但是我以我仅有的沧桑阅历来看,截至到程甲本,那时候没有名利的驱使,天下不会有这样人,这么平白无故就对别人的姣好文字产生天大的修改热情,除非作者自己。
我的理工科思维解释是,雪芹创写《红楼梦》的时代,文字修改规范化水平不及现在,那时候没有国家标准《汉字编辑校对符号通则》之类,雪芹一改再改的字只能是涂一下,改个字,抹一下,再改个字,忽然他捉摸捉摸又要改回去了!忽然他连这个词都准备换掉了!就凑合着写在这个字旁边,冯先生用词叫“原地旁改”,这种状况我们但看庚辰本七十回以后自校自改的模样,戚序本上第六十八回前三页小字改笔的模样,那看上去就仿佛雪芹原稿改笔的样子!《红楼梦》经过十年的不停修改,修修改改,大段改写先不说——诸如文字板块的分化组合与新生再造,就说是字词方面的小改小换,挨挨挤挤着原地旁改五六个字七八个词,到底取的是那一个?雪芹去世若干年后抄写抄本时让抄手选,没人指导的话,那会难坏了抄手的!
再比如说各回的回目,那回目的占地儿该是宽松一点的,因为相当于是标题嘛。雪芹一改再改的,那面目也难以肯定了,如第八回,甲戌本上第八回回目是“薛宝钗小恙梨香院 贾宝玉大醉绛芸轩”;戚序本作“拦酒兴李奶母讨厌 掷茶杯贾公子生嗔”;己卯、庚辰二本作“比通灵金莺微露意 探宝钗黛玉半含酸”;程乙本作“贾宝玉奇缘识金锁 薛宝钗巧合认通灵”,我愿意相信这些都是雪芹的改笔,不会是什么别人“妄改”,而且这几个回目就在雪芹遗留的手稿上同一页并列着。但看各个抄本这第八回回目之下所辖的文字,除个别用字略有歧异之外,那内容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我看庚辰本影印本的时候恍惚有个感觉:抄手在抄写《红楼梦》的过程中,其实靠抄手的水平他是读不下抄不来雪芹的《红楼梦》手稿的!专门有一个水平不错的人在旁边替他指点着手稿上的一字一句他才能抄下去,这个人看上去象畸笏叟!遗稿上字句异常难认的时候,畸笏叟都是把句子读出声来,抄手就边听边看边抄写下去,所以庚辰本上有数不过来的同音错别字,是校对时才改掉的。
而且我还感觉,畸笏叟一片苦心,他在指导不同的抄手抄出不同的抄本时,尽量取和上一个抄本不同的字词,他这样做的意思,那是对雪芹的特殊的纪念——就象为《红楼梦》保留《风月宝鉴》的早期名字是纪念雪芹之弟已逝的棠村一样,甲戌本脂批说:“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旧怀新,故仍因之。”——雪芹比棠村更需要纪念,那么纪念他的方法和保留《红楼梦》旧的名字如出一辙——尽量保留各个时期雪芹的改笔。——这只能是雪芹生前最亲近的人所为,不然他完全可以只抄出来一个干净的抄本,然后其它抄本就照着这个抄本再抄好了,所谓儿子本、孙子本——那么我们今天就不会看到这么众多有价值的《红楼梦》版本了——就象如果不是为了纪念棠村和另外什么人,《红楼梦》带《风月宝鉴》的众多书名也不会让现在的我们这么晕头转向了!
畸笏叟这位老人家看上去晚年是很孤苦的,我感觉他或许就是坚持用《红楼梦》作书名的那位吴玉峰——“无玉疯”?当然他是雪芹及其《红楼梦》最可靠的同道者,这位同道者对《红楼梦》的沉迷不亚于曹雪芹,我想他的沉迷到了什么程度,除了主持着抄出不同版本的《红楼梦》来,他到去世为止,不再能做其它事情,而且他也很不幸,没有后代。
主持抄本抄写的人看上去像畸笏老人,我这个感觉是从看庚辰本上的朱批以及错别字及改字得来的,当然不一定很准了,只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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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之六 接续推理之四:作者临终时他的手稿,因为长期锻词炼句及反复改写,乱如天书
好,说到这里,该要说到核心问题了。
且说那时候雪芹添写和改写《红楼梦》大段文字时,用的只有纸、剪子和糨糊,大文字板块增删那应该是剪子糨糊伺候,而个别字词修改他靠点改就可以了,要加长些的句子就要靠引出去长线引回来,或是不要的长句子就划长线涂抹掉,那要是改了主意又想要了呢?这种时候肯定有,所以雪芹学乖了,他用大黑笔涂掉句子是异常谨慎的,他甚至只轻轻做上不要的记号,以留条后路。
但是在雪芹身后,无论是增的还是删的字词句还是段落,在抄本形成的时代,这样的记号别人是轻易辨别不出来的,包括畸笏老人,更别说抄手了!他的一部手稿上,各个改写时代的痕迹都有,如“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的话, 如“庚辰秋月定本”的标示,如“己卯冬月定本”的标示,划掉等于没划,都保留下来了,而各抄本又为了纪念他而故意歧异开,把我们都装进口袋去了!
我不相信有“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的话,就明白可以说乾隆甲戌年就真的有抄写完整的早本《红楼梦》脱离雪芹手稿而单独流传出来了,毕竟这句话是在第一回开头不久的时候,一般作者把他的长篇小说开头一改再改那都不稀奇,抄抄开头也容易。而且我也不肯定“再评”就是指的第二次评阅,我初步愿意相信“再评”指的是“再加上评”的意思,是第一次评注,是紧跟第一次写作而后发生的,主要评注工作看上去都是雪芹自家边写边注完成,脂砚和畸笏还有其他人都是后来陆续加入进来以起“三句半”作用的,这一点我采信胡适先生一部分的观点。我愿意把“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这句话,看成是作者第一次完成带评的初稿,初步整理整齐后找出版社准备把他的作品问世时,志得意满心情的流露——那是需要特别纪念的。后来的挫折,我们可以想得到,所以才能看到“庚辰秋月定本”、“己卯冬月定本”字样,作者心中一遍一遍地说:“这次改完就定稿了——!不再改了——。”言下之意是这回出版社不会拒绝《红楼梦》了。实际完全不如他希望的那样,所以他只好接着改,只到他死。
我想雪芹要进行长篇文字改写时只好靠贴条或是挖补,贴不牢靠挖不彻底那就悲惨了!他的大段的增删靠的多是剪子和糨糊,增删内容还不能乱了页码,又没统一符号,我想他某一页的手稿肯定是很乱很琐碎,任谁都保不齐认走眼了,比如第一回僧道和石头的啰嗦对话,比如第二十五回借薛蟠心思亵渎香菱、宝钗和黛玉的魇魔法一段差劲文字,比如第五十五回开头说老太妃病不能省亲不能猜灯谜的牵强帽子,这些看似废物的文字倒是要也不要?畸笏叟也费尽踌躇,虽说是为纪念雪芹,那也是揣摩出他原意好呀,反正都在他手稿里呢,于是,僧道与石头的对话抄进了“甲戌本”,亵渎香菱、宝钗和黛玉的魇魔法一段文字和老太妃病不能省亲不能猜灯谜的文字抄进了庚辰本,等等。
此外,《红楼梦》太庞杂了!大文字板块之间的分化重组新生再造在五次增删时不停地发生,连雪芹自己在改写过程中,他都只好靠加些书签之类的字条提醒自己,头昏眼花的时候也会犯先失盗后丢东西的次序错误,他的宝贝手稿《红楼梦》当然不会太像样,十年改写下来到他乾隆壬午年突然去世时止,他遗留下的肯定是很窝囊的一部手稿。
我相信到雪芹去世时,他那手稿让一般人看上去肯定是去天书不远了!
我们看庚辰本上的文字修改,那只是在不要的字上轻轻点一个黑点儿而已,然后旁边再写一个,那黑点儿点小了,根本看不出来,我想雪芹的原稿改笔也是如此,而且更多更杂。于是等到雪芹去世之后多年,抄手抄书的时候,畸笏或是另外一个《红楼梦》的同道者,他是根据自己的判断在几个改字中选一个以为合适的字念给抄手————都是雪芹的字,雪芹的句子。
就算同一个抄手同一个文字指导,再抄一遍时,他也不能保证同一处修改他选的是同一个字或是错开了没有,包括畸笏叟这样水平不错的老书生,但是他能掌握住大关节,面对雪芹的遗稿上无数的琐碎,他也会对不同的改笔最终该取哪一个文义有迷惑。我相信十载五次增删所指的五次,该是指《红楼梦》文字板块结构上大的改动或者是《红楼梦》全文文字的贯通性统一润色,这些过程畸笏叟是清楚的。而个别段落的锤字炼句时时都有,不一定非包括在这五次增删里,雪芹时时都在做,畸笏不一定字字句句都清楚。而今天的我们是完全没办法搞清楚雪芹先用哪个字,次改哪个字,最后又用了哪个字——各个抄本歧异的字差不多看上去都通顺,虽然品级不一样——比如黛玉的眉目描写,以后再说。
如果还有人有诘问,下面就不再是推理了,是一个简单的结论告诉大家。为了排列整齐起见,姑且还叫推理,推理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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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之七 “十载五次”的增删改写时间,延续到作者离开人世那一时刻,他在改第二十二回时去世
曹雪芹去世于乾隆壬午除夕,那时已是公元1763年初,十载五次的增删是延续到这一时刻的。他的最后一次增写,是添加了第十七、十八回元宵省亲文字,同时他删去了“良宵花解语”至“灯谜悲谶语”这四回文字,即今日我们看到的第十九回至第二十二回,我们今日看到的第二十三回一开头,本是紧紧跟着第十八回文字的,删去的四回文字是早期遗留的正月文字和老元宵节猜灯谜文字,我另外撰文解释,这里不展开说,只告诉大家今本庚辰本第42回前的批语:“今书至三十八回时已过三分之一有余。”为什么批书人把第四十二回当成第三十八回?四十二减三十八刚好就是差的第十九至第二十二这四回文字。
但是,在雪芹去世前不久,他改主意了,他打算把逐出去的四回文字接回来——所有的作家都不太忍心把自己作品的某一部分无情的舍弃掉,除非实在烂得要不的了。于是他给这四回文字穿靴戴帽,改头换面,他快死了,改头换面改不彻底了,留下的矛盾之处有贾环到底在这个正月里病没病,大姐儿出痘好没好,邢夫人、贾赦和宁国府都没影了,正月二十二怎么又过一次元宵节了,等等,还有细节。
这六回文字的增删再造构成了《红楼梦》最大的一个裂谷,是作者临终前推动《红楼梦》走向文学巅峰屋脊而发动的最后一次造山运动——创设大观园,这次造山运动一直被很好的掩盖着,如果你要看,你先要搞清楚文官的行当,此外你就去仔细读庚辰本《红楼梦》第二十二回及其它抄本的第二十二回,这是一个天设的迷魂阵,解读它真的需要机缘的。当你从迷魂阵里走出来,你会发现《红楼梦》的不同文字板块代表不同的地质年代,多么的不可思议!这个大裂谷在各个《红楼梦》抄本至程高刻本上都留有宽窄不一的裂隙,这些裂隙的存在更进一步证明了《红楼梦》各个抄本实际都抄成于作者去世多年之后。
推理之八 其他杂项
1 “脂砚即史湘云。”是周汝昌周老先生的观点。
“脂砚即雪芹,也就是那个爱吃人嘴上胭脂的宝玉。”是胡适之先生秉持的观点。
脂砚和雪芹是两个人,是靖本批语告诉大家的:“前批知者寥寥,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我们也只好跟着相信靖本批语。
就算脂砚另有其人。
但是我一直直观地相信“脂砚斋”和“脂砚”是两码事,“脂砚斋”是雪芹习惯使用的文学工作室的名字。就如“美龄”是蒋夫人名字,而“美龄号”却是蒋总统座机一样。脂砚斋里除了雪芹,别人出出进进也无妨,这些人是雪芹及其《红楼梦》的同道者,脂砚可能是其一,如果另有其人的话。
2 多年以来,《红楼梦》研究者都更重视甲戌本和庚辰本,认为是脂本双璧,而戚序本总在遭人厌弃,别的本子比戚序本更好不到哪儿了!我相信,我们对戚序本缺乏研究,这么多年我们忽视这本子了。戚序本和甲戌本、庚辰本一样,是个好本子,其实凡是脂本差不多都是好本子。包括程甲本的前八十回,我们应该重新换个角度看。至于程乙本,我先慢下结论。
3 无论脂砚、畸笏还是不知名的抄手,甚至续书者,就算是高鹗,我们可以讨论他们的水平高低,疏忽与否,但是我们不好随便就说他们“妄”,他们的人品我们应该尊重 ————其实他们很可能一点都不“妄”。
4 我发现我不仅可以从前辈的研究成果中受益,我还可以从前辈的研究误判中受益。同样,今日的《红楼梦》研究者容易打嘴仗,互相之间因观点不同而出言不逊都不足为奇,辩论和攻讦都是好事,我也发现我从辩论的正方观点中受益,我也发现我从辩论的反方观点中受益。没有辩论,没有争鸣,那就不存在学术进步。
5 我真诚地看重前辈和同辈《红楼梦》学人的辛勤工作,今日我站在他们的肩膀上看《红楼梦》的文字风景,明日我也愿意当一块垫脚石,只要有可能,我心甘情愿被踏得粉身碎骨,给继续前行勇于探索《红楼梦》的人们铺路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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