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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诗歌的题材比前一阶段有所扩大,特别是以曹魏为主体的上层统治者的生活,在诗歌中得到普遍反映。只有在这时才可能出现“怜风月,狎苑池,述恩荣,叙酣宴”的五言诗“腾踊”的局
面。曹植《名都篇》描绘的“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脍鲤□胎鰕,寒鳖炙熊蹯”的京洛少年,恐怕就是他那个生活圈子的人,或者是自身
的写照。这种五光十色的贵族生活是邺下诗歌的主要内容,尤以同题赠答为甚。曹丕曾命陈琳、王粲并作《玛瑙赋》,他如《槐赋》、《柳赋》、《出妇赋》等也都竞相制作。建安十七年,曹丕于西园
宴宾客,作《芙蓉池作》一诗。同年或稍前,阮、王、应等均有以《公宴》为题的唱和。写得较好的是曹氏兄弟和刘桢的三首。
同是《公宴诗》,上述王粲的一首其状卑乞,管弦、佳肴落人老套。刘桢的:“月出照园中,珍木郁苍苍。清川过石渠,流波为鱼防。芙蓉散其华,菡萏溢金塘。灵鸟宿水裔,仁兽游飞梁。华馆寄
流波,豁达来风凉。”诗中不仅没有谀辞,也没有通常宴飨中杯盏、珍羞散发的酒肉气,倒是一首清新别致的风景诗。曹植的同题诗与刘桢的一样,都是曹丕《芙蓉池作》的和诗,二者除了清新流畅的
共同特点外,曹诗用字工巧,写得更讲究。单是“朱华冒绿池”的“冒”字,竟惹得潘岳、陆机、颜延之、谢灵运、江淹等摹拟不已。“神飙接丹毂,轻辇随风移”二语,方东树称为“神到之句”(《昭
昧詹言》卷二),宝香山人说“写得出,画不出。”(《三家诗》曹集卷一)这位宝香山人很有眼力,“画不出”的诗更富于神韵。“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曹植《七哀》)这一联的下旬,恐怕也“
画不出”。“丹青难写是精神”。这类句子可以说是景语的升华。刘桢的《公宴诗》句句是实景,曹诗虚实间出,似是刘诗的转续和发展。那么,写景日多,情景交融,形神兼备,是建安诗歌衍变到第
二阶段上的特征之一。
假如把曹氏父子对比一下,可以看出上述一、二阶段诗风的明显不同。在治行理事方面,曹丕和曹操不一样,他效法汉文帝,想作仁君,放弃了乃父摧抑豪强的政策,当了七年富贵平安皇帝。一个
事业上不求进取,生活中随意享乐的人,纵有“才秀藻朗,如玉之莹”(《曹集铨评·文帝诔》)的文采,也难以写出曹操的那种述志报国、蒿目时艰的诗章。他作品的题材狭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在《杂诗二首》中虽有“郁郁多悲思”的句子,但那只是望乡之悲,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曹操《蒿里行》)的断肠之痛,是两种味道。“欢愉之词难工”的说法,
在一定意义上是成立的。曹丕诗的内容多半是流连光景,宴饮赠答,佳人怀远,游子思乡;与曹操描写的生杀予夺,步艰履险的场景大相径庭。
曹氏二祖的诗除了题材内容的差别外,与此相关联的艺术风格也大不一样。他们都写过《短歌行》,曹操的“……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有股生气、霸气;曹丕的“仰瞻帷
幕,俯察几筵。其物如故,其人不存。神灵倏忽,弃我遐迁。靡瞻靡恃,泣涕涟涟……我独孤茕,怀此百离。忧心孔疚,莫我能知。人亦有言,忧令人老。嗟我白发,生一何早”却写得悱侧静约。同是
《善哉行》,曹操张口伯叔让国,闭口“齐桓之霸”;曹丕却是:“有美一人,宛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知音识曲,善为乐方。哀弦微妙,清气含芳。流郑激楚,度宫中商。感心动耳,绮丽难
忘。离鸟夕宿,在彼中洲。延颈鼓翼,悲鸣相求。眷然顾之,使我心愁。嗟尔昔人,何以忘忧。”表现出了“武帝之武,文帝之文”(《古诗归》卷七);或称一则“强梁跋扈”,一则“中正和平”(黄子
云《野鸿诗的》)。用沈德潜的话说就是“子桓诗有文士气,一变乃父悲壮之习矣”(《古诗源》卷五)。刘桢《赠五宫中郎将》有“君侯多壮思”句。如果把其中的“壮”字,理解成强壮、雄壮,把“壮
思”解释成雄浑壮阔的意思,那就与曹丕的诗风不合了。这里的“壮”字是肥硕之意。《礼记·月令》谓仲夏之月“养壮佼。”孔颖达疏:“壮谓容体盛大。”曹丕的诗联想丰富,立意委婉,构思精密
,韵味隽永。这种种特色的组合,不正是接近于“容体盛大”的引申之意吗?所以沈德潜说的“悲壮”和刘桢所说的“壮思”,尽管都有个“壮”字,含义却完全不同。这正是曹操、曹丕诗风区别之所在
。
曹丕的诗歌与曹操不能类比。《观沧海》和《燕歌行》都是好诗,前者恢弘,后者细腻,格调迥别,在《薤露行》、《蒿里行》与《杂诗二首》、《燕歌行》之间,另有一种区别。这种区别表现在
前者“过于质野”(许学夷《诗源辨体》卷四),仿佛只是一种社会历史资料,是对史事的刻板记叙,埒于史乘,而缺少诗情。诗在特定意义上犹如心灵的足音。淋漓尽致的感情抒发、细致入微的心理刻
画,比写实性的描摹外界生活,更符合诗美的要求。处在“文学的自觉时代”,又属于“为艺术而艺术的一派”(《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的曹丕,无疑是认识到这一点的。所以,他提出“
诗赋欲丽(《典论·论文》)的主张。他的诗不再是枯燥的叙事、言志,而是非常讲究语词的娟秀、抒情的和婉。这样的诗自然能够陶冶性情。沈德潜称之为“便娟婉约,能移人情’’(《古诗源》卷五)
。从艺术上看,这是诗歌发展的一种进步表现,也可以说曹丕的诗比曹操,由古直到丰润,由外表向心灵深处扩展了。对比一下《薤露行》和《燕歌行》,是不难看出诗艺的进展的。
曹丕与曹植相比,看来可以同意钟嵘赞美曹丕“‘西北有浮云,十余首,殊美赡可玩,始见其工”(《诗品》卷中)的说法,但不能附和王夫之的“子桓天才骏发,岂子建所能压倒”(《姜斋诗话》卷
下)的话。曹植的诗不仅思想内容比曹丕充实深刻,艺术性也比曹丕的高。只是在某种表现形式方面,曹丕有所独创。比如,他不仅工于五言诗,六言、杂言也写过,《燕歌行》还被称为“七言之祖”(
何焯)。曹植写得最多最好的是五言诗。兄弟俩都没有写出像他父亲《观沧海》那样好的四言诗。三曹的长短是相对的,不好笼统地说谁压倒谁。前人说“魏文资近美媛,远不逮植’,(徐祯卿《谈艺录
》)。如果这是就作者气质与创作关系而言,有一定的道理。曹丕像美女,其诗妍丽。曹操是英雄,其诗“沉深古朴,骨力难侔”(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曹植则兼得父兄之长,文采风流,雄姿英发
。胡应麟和成书倬云分别把三曹做了比较,说曹丕“高古不如魏武,宏赡不及陈思”(同上外编卷一);“魏诗至子建始盛,武帝雄才而失之粗,子桓雅秀而伤于弱;风雅当家,诗人本色,断推此君。”(
《多岁堂古诗存》卷三)。曹操开创的“建安风骨”,在曹丕、曹植身上发生了嬗变。
三
随着“七子”的零落、曹操的死、曹丕的称帝,建安诗歌继往开来的任务便落到了曹植的肩上,第三个阶段(从黄初元年到太和七年,公元220年至233年)的代表人物,只能是曹植。
曹植是建安诗人中最年少的。以建安25年(公元220年)曹操去世为分界线,曹植的创作可以划分为前后期。前期从出生算起有28年,属建安诗歌发展的第二阶段。后期约13年,属第三阶段。
对于曹植在建安文学中的地位,历来有不同看法。刘勰曾站在曹丕方面打抱不平,认为“魏文之才,洋洋清绮。旧谈抑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
于先鸣。而《乐府》清越,《典论》辩要,迭用短长,亦无懵焉。但俗情抑扬,雷同一响,遂令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价,未为笃论也。”(《文心雕龙·才略》)刘勰一方面回护曹丕,.一方
面又高度评价曹植。“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这一说法,言之符实。《明诗》篇又说:“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
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兼善则子建、仲宣,偏美则太冲、公干。”无疑,这是把曹植推举到四言诗之“本”,五言诗之“宗”的地位,说他兼有张衡之“雅”,嵇康之“润”,张华之“清”
,张协之“丽”。这是对曹植诗的一种很高的称赏。
比起刘勰来,钟嵘偏爱曹植。《诗品》把他列为上品,说:“魏陈思王植。其源出于《国风》,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诗人能够得到一个有见地的诗
评家这样的评价,十分光宠。由于曹植是建安文学的代表人物,他所具备的这种“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的特点,与沈约论建安文学“以情纬文,以文被质(《宋书.谢灵运传论》
)的观点是一致的,正是建安诗歌发展衍变到第三阶段的主要特征。
说到这里,又回到开头提出的问题上。由于人们没有注意到刘勰在论述建安文学特征时表现出的笼统、含混等毛病,认为他的话对这一时期的每个作家同样适用,又认为“建安风骨”只是指那些反
映世乱民瘼、表现进取精神,情辞慷慨、格调刚健的作品。所以在评论曹植时,为了证明他具有“建安风骨”,就把《泰山梁甫行》、《门有万里客行》、《送应氏诗二首》(其一《步登北邙阪》)拿来
,说这些歌唱时代乱离的诗篇是曹植的贡献,言外之意是这几首诗最重要。但是,从诗歌的发展和流变上分析,这是对其社会意义和美学价值的一种机械理解。无非认为这些诗思想性高罢了。我认为曹
植在文学史上的贡献,不在于他那些描摹外部世界,给后代留下了一些时代灾难的影像的作品所显示的认识价值,而在于他展示内心世界时进发出的精神力量;不在于思想多么进步、理想多么远大,而
在于他的思想善于凭借文学的彩翼驰骋翱翔。曹植地位的确立主要的不是靠上述作品,而是靠《洛神赋》、《赠白马王彪》、《野田黄雀行》、《美女篇》、《杂诗六首》等等。不是说曹植身上没有“
慷慨”、“磊落”的特点,只是说曹植的这种特点,主要不是通过《送应氏诗》、《泰山梁甫行》等反映的。《赠白马王彪》表达的“恨”与“愤”,正是作者对残酷现实的揭露;《野田黄雀行》塑造
的拔剑削罗的少年形象,也寄寓着作者反抗迫害、渴望冲出罗网的抗争精神……这些难道不都是对于早期“建安风骨”的继承和发扬吗?如果把三曹的诗作一个总体比较,那么,在曹丕那里,难得找到一
点一般意义上的“建安风骨”,而在曹操、曹植那里,“建安风骨”的具体内容,又是很不一样的。诗歌内容的这种多样性和多变性,除了时代背景和作者方面的原因外,诗歌自身的运动规律是不可忽
视的。客观世界的任何事物都在发展变化,建安诗风也不例外。曹植诗的内容和风格就是对其父兄的变异和发展。遗憾的是刘勰论建安文学,尽管看到了诗歌内容、风格的多样性,却没有充分地注意到
“时序”的不同、“世情”的变化,以及诗人的差异、诗风的演进,因而在理论概括上,就产生了笼统、含混,甚至自相矛盾,不能自圆其说的现象。理论一旦脱离了实际,那么它一定会表现出某种欠
缺和谬误。高明的刘勰也不能幸免。
对于三曹诗的异同,前面作过比较。这里再引述陈祚明的一段话:“子建既擅凌厉之才,兼饶藻组之学,故风雅独绝,不甚法孟德之健笔,而穷态尽变,魄力厚于子桓。要之三曹固各成绝技,使后
人攀仰莫及。”(《采菽堂古诗选》卷六)这段话以变化的眼光看待三曹,又能抓住各自的主要特点,是可取的。同时,这里的“凌厉之才”、“藻组之学”与《诗品》的“骨气奇高,词采华茂”又何其
相似。应该说钟、陈都准确地指出了曹植诗的两个方面的特点。
但是,对钟嵘从“骨气奇高”和“词采华茂”两方面揄扬曹植是有不同凡响的。一般在肯定曹植“骨气奇高”时,没有顾虑,认为这正是“建安风骨”的同义语。而在涉及“词采华茂”时,却有两
种值得注意的现象。一是把六朝以来出现的形式主义倾向归罪于曹植。这是贬低曹植一派的做法,当然是错误的。另一种是褒曹(植)派的做法。为了维护曹植的“名声”,这一派不敢理直气壮地说曹植
“词采华茂”,仿佛要替他隐恶的样子。这是对建安诗歌和曹植的一种片面理解。如果只讲“慷慨”、“磊落”,那么建安诗人就只有曹操和早期的王粲等人,以及半个曹植,曹丕根本配不上。论曹植
假若只讲“骨气奇高”,不谈“词采华茂”,曹植就不是在文学史上留名的问题,他会不会被人误解成一个硬骨头的英雄,也未可知。当然这是题外话。作为一个诗人,被冠以“词采华茂”这是桂冠,
是钟嵘真心实意的称誉。文学研究工作者不应该惧怕或者瞧不起“词彩华茂”这个词。一个诗人能够“摛翰振藻”(《南齐书·丘巨源传》),写出词采华茂的诗章,不是短处。同样的道理,对“错彩镂
金”也应具体分析。像有的人不喜欢富贵裱艳的牡丹花一样,你可以不喜欢文学上“错彩镂金”的绚烂词藻。但不能把它理解成一个贬义词。在建筑上只有能工巧匠才有错彩镂金的本领。这个词的原义
就是指雕绘工丽的建筑物。钟嵘在《诗品》卷中引汤惠休,把谢灵运的诗比作出水芙蓉,把颜延之的诗说成错彩镂金,只是说明在诗坛上颜谢“词采齐名”(《宋书·颜延之传》)而异趣,并不是要否定
颜诗。至于用“词采华茂”来形容曹植,联系他的最富盛名的《洛神赋》一类作品来理解,会感到再恰切不过了。这说明钟嵘在评价建安文学最有资格的代表人物时,是从作品的实际出发,不带框框。
如果我们再玩味一番“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叶落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
啸气若兰”(《美女篇》)这种情辞柔媚的诗句,就会感到钟嵘对曹植的评价是多么中肯。
总括以上各点的简短结论是:建安诗歌,由曹操的雄壮古直,经曹丕的嬿婉委蛇,衍变而为曹植的“骨气奇高,词采华茂。”不到半个世纪,诗歌创作长足发展,出现了“门户各立”、“群彦蔚起
”(吴淇《六朝选诗定论》卷之五)的盛况,这固然得之于曹操的右文兴化之功、曹丕的延揽俊彦之力,但曹植以其独占天下八斗的才力,对建安诗坛的贡献更不能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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