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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巴赫金 复调 时空体 对话 存在
摘要:本文从以下三个方面论述巴赫金小说时空体理论的诗学特征。一、概述了巴赫金对小说时空体的情况的研究,揭示了巴赫金时空观的功能转变。二、从体裁诗学的角度论述了时空体的理论核心及其对复调小说类型的形成意义:时空的有机融合孕育了对话情境,使对话成为可能。而对话特征正是复调小说的核心。三、从文化诗学的视角彰显出复调小说时空体的文化精神。时空渗入人的心灵,是人的存在的理想家园。
西方史上对时空的考察源远流长。“如果说柏拉图是第一个致力于空间本身专门研究的古希腊哲学家的话,那么亚里士多德就是第一个系统地研究了几乎全部时空问题,并从多方面进行细致分析和论证的伟大学者。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把时空界定为任何认识所必不可少的形式。在文学领域中,也有很多理论家对作品中的时空因素做过分析。马雅可夫斯基在《怎样写诗》一文中就提出了“时间的空间化”概念,相似的理论在什克洛夫斯基的《散文理论》中也有体现,但这里的时空考察仍只停留在作品外在环境的设置及情节结构的形式功能上。巴赫金则开始了一种全新的艺术时空观,主要表现在小说时空体理论的提出和阐析。时空体这一概念是巴赫金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引用而来,借用到文学理论中是一个比喻,表示时间和空间的不可分割性,是巴赫金时空观的集中体现。巴赫金在其著作中对时空体并没有做明确的定义界定,而是把它放在欧洲小说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在各种小说类型中的具体体现中加以阐释。“文学中已经艺术地把握了的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相互间的重要联系,我们将称之为时空体。”简单来说,“时空体,即每种文学体裁内部时空两方面的一切特征”。时空体这一概念的出现,使得艺术作品中的时空性质、功能发生了重大转变:“在文学里,时空体具有一种基本的类别意义。可以直接了当地说,体裁和体裁类别恰是由时空体决定的。本文试图通过对巴赫金小说时空体理论的分析,来揭示其诗学特征及其中蕴含的文化精神。
巴赫金认为,时空体并不是一个静态的概念,而是一种动态的艺术因素。文学对时空体的艺术把握是一个复杂的、若断若续的过程。不同阶段的文学发展过程中的时空体体现出不同的内涵和艺术特征。而每一种艺术时空体的形成是建立在先前文学时空体的发展基础之上,同时又对后来者产生影响。巴赫金从历史诗学的角度揭示了欧洲小说发展过程各种艺术时空体的生成演变。其中对复调小说时空体产生重大影响的有三个阶段,他们为后来的复调小说的时空体奠定了历史基础。
第一阶段是在古希腊罗马传奇小说中。这类小说熔铸了各类文体的杂体成份,但却形成了一个新的独具特色的小说时空体—“传奇时间中的他人世界”。它有几个特征:首先,这类小说情节展开的出发点是男女主人公的初遇和互相爱恋之情的突然爆发,情节的终点是他们圆满地完婚。在主人公传奇时间的这两点之间,所有展开的情节对主人公的生活和性格不发生任何影响,是纯粹的空白。第二,传奇中的“偶然”、“机遇时间”虽经常被运用,但它们只是非理性力量干预人类生活的一种特殊的时间,全部主动性都掌握在神秘力量手中,而不在主人公的手里。第三,古希腊罗马小说中的时空体体现出一种可离散性。博大的小说世界完全是抽象的东西,壬能扩展在时空中,一切坏的无价值的东西被摒弃。这就摆脱了封建宗教文学中现实时空总被描绘成庸庸碌碌的浮生和罪恶的本源这一说法,从而也就摆脱了官方教会所宣扬的追求彼岸性,对现实世界做象征式的理解。
巴赫金对从古希腊小说到但丁作品再到拉伯雷作品中时空体发展的理论揭示有着重要意义,即使艺术作品中的时空概念从外在性、构成性的文学形式范畴转化为内在性、具有价值品性的文学功能范畴。在巴赫金看来,古希腊小说中的时空体还只是对小说的情节构成起着连接作用,且这种构成归之于时空的偶然性,并未真正进人人物形象创造中,是独立于人物思想性、性格之外的东西,时空与人漠然而隔。但丁作品中的时空体则展现了丰富复杂的社会矛盾,每个人物都被置身于这一矛盾中。这里的时空已有别于日常生活中琐碎的时空形态和一般作品中的情节组织形式,它体现了作者感受世界的艺术观察方式。尤其是在完全共时和共存的断面上揭示充满矛盾的丰富世界这一特征在后来的文学创作中不断被人尝试,但“这类尝试在但丁之后做得最深刻而一贯的,要数陀思妥耶夫斯基。’叨玲姆到了拉伯雷这儿,已完全没有了但丁时空体中的那种象征意味与宗教神秘色彩,时空体已完全贯注了生命的鲜活性。时空已完圣参与到人们感受世界、体验世界的活动中。巴赫金从历史诗学的研究角度,把时空体在不同阶段的纵向演变看成是时空体不断走向成熟的过程。很显然,这种论述包含着巴赫金对时空体的艺术价值判断,即优秀的、成熟的小说时空体应是进人作品人物思想性格的塑造过程中且体现作者观察世界的的艺术思维方式。在巴赫金看来,时空体艺术发展的最高峰就是出现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复调小说中。
巴赫金复调诗学是建立在他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分析基础上。巴赫金认为陀氏的小说是一种新型的小说类型—复调小说。复调小说的基本特征是“对话”,“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长篇小说中,一切莫不都归结于对话,归结于对话式的对立,这是一切的中心。一切都是手段,对话才是目的。对话如何产生?在巴赫金看来,正是时空体的运用促使了陀氏小说中对话的形成。在陀氏的小说中,时空体最大的特征就是时间和空间的有机融合,即时间的空间化、空间的时间化的艺术处理。这一特征不但产生了对话,形成复调小说的体裁基础,而且生发出一种狂欢色彩,成为一种狂欢化的时空。
首先,巴赫金认为,陀氏小说中的艺术时间并非单纯表现为时间的历时性,而是内含着空间的共存性。这主要表现为共时性原则的时间处理。巴赫金指出,陀氏小说中非常重视此在的时间,所有的情节安排、人物关系都是现时集中地表现。这一改过去如传记小说通过回顾过去而展现时间纵向历程的时间处理。“只是在‘从前’和‘以后’才有意义的东西,只满足于自己短暂存在的东西,只能适应过去或将来的东西,或者是只能适应与过去和将来相对而言的现在的东西—这些在他看来都无足轻重,进不了他的世界。这里的“他”即指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氏艺术观察世界的方式在巴赫金看来,不是强调事物的形成过程,而是同时共存和相互作用,他将不同的时间阶段看作是同时进程,探索出这一“现在”时间的横剖面上所隐含的空间关系。陀氏的小说中也从记不表现主人公的回忆或属于生平感受的经历,主人公的每一个行为,每一种思想全展现在这一刻。这一刻往往表现为某一瞬间。但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中,却集中了尽可能多的事物。“封闭于这一多样展开的一瞬间,并且保留在这一瞬间之中,这个瞬间的横剖面上纷繁多样的事物各显特色而穷形尽相。”这“一瞬间”就超越了线性的时间长度,描绘出空间的无限广阔,在不同的时间中生活中的人也被拉到同一空间。像在陀氏的小说《白痴》中,短短的十几个小时内竟聚集了那么多的人和事,每一个主人公都不因时间的历时隔阂而发生距离,每一个主人公都在此刻同时在场。这里可见的只有各种思想的冲突、对话,而没有时间的流动。因为巴赫金指出,每一个人,都应当是一个具体的现实存在,是一个“在场者”,“一切都要面向主人公本人,对他讲话;一切都得让人感到是讲在场的人,而不是讲缺席的人;一切是‘第二人称’在说话,而不是‘第三人称’在说话。正是这一“在场”的时间设置聚合了不同主人公处于同一空间之中,从而为对话提供了基础。
同时,巴赫金认为,复调小说中的空间处理也融人了时间的特征。在巴赫金对空间的哲学理解中,空间中蕴含了时间的历史长度,空间被卷人到时间的历史运动中去。也就是说,任一空间的不同事物蕴含着不同的时间存在,即使是同一事物也显示出不同的发展时代的特征,亦即具有各自时间的内涵。空间中存在的“一切事物从最抽象的思想到河岸上的碎石子,自身都打上时间的烙印,充满时间,而且在时间中获得自己的形式和涵义”,因此,当我们看到一座山上的树、石、花、草时,它们并不是简单地在空间‘中并存,而是显示出各自生长的时间历程所留在他们身上的历史痕迹。从这种空间观出发,巴赫金认为,复调小说中的人物和现象并不只是简单地在空间中的毗邻、单纯地共存,而是在对立互存中显示出各自差异,在差异中蕴含着不同历史时间的影响。正是这种差异才产生对立、矛盾,从而大大激发了对话的丰富性。在陀氏的小说中,人物活动的空间经常采用“梦境”、“地狱”、“天堂”等与现实格格不人的虚幻空间。在这种虚幻的空间中,古人与今人、生者与死者每一个主人公身上都包含着历史时间的特征,他们之间的对话融合了不同的历史时间。如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伊万同生活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鬼魂进行对话。这种对话充满时间历史感,因为鬼魂生活的所有这些“十亿年”“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却同眼前的现实中各种因素的生活细节交织在一起。在这样的艺术空间中,聚集了一切分离开来的具有不同历史时间特征的东西。而且,每一个主人公步人这种空间,就会发现在他身上存有另外一种生活时间,这种时间与现实历史时间格格不人。两种时间的差异形成了两种生活和两种思想。于是这里的人物越出了单一封闭的、固定不变的自我,“这人失去了自己的完整性和单一性,他变得不像自己了”,从而就出现了人物对自身的对话。也正是这样的虚幻的艺术空间中,才有着各种各样的对立、差异。因为在现实空间,“向来主要就是某个统一的和惟一的独白意识所拥有的领域”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一虚幻的纵向世界中,时间的标志、时代的烙印留在了每一个主人公的身上,每一形象参予到历史时间中去。而每一个别形象的历史时间中,总存在着激烈地冲突和对抗。这种冲突和对抗大大丰富了对话的思想内涵。同时,巴赫金认为,复调小说是欧洲狂欢体文学的成熟变体,“陀思妥耶夫斯基抓住这一体裁传统的链条,是当这链条串联到他那个时代的时候。而复调小说的狂欢精神又怎么得以体现呢?在巴赫金看来,正是时空的有机融合这一特征使复调小说的时空体生发出一种狂欢化色彩。我们这里可以以巴赫金对陀氏小说中最具代表性的“门坎”这一时空体的分析为例来说明。在陀氏作品中,门坎和与其相邻的阶梯、穿堂、走廊等时空体,还有相继而来的大街和广场时空体是人物思想活动和情节展开的主要特定场所。但在小说中,这些时空体不仅仅是服务于情节建构的空间场所,它们已作为决定着人物命运和思想发展的关键时间因素而出现,兼有时间和空间的特征。在时间上,“门坎”阶段是人生的危机时刻,是危机和生活转折的一瞬间。此时的一瞬间,“就其内在含义来说相当于‘亿万年’,换言之,是不再受到时间的局限”;在空间上,这里已发生灾祸或闹剧,危机和转折,是天堂与地狱的临界点,是堕落与复活的边缘。人身处“门坎”这一特定的时空体中,就获得了其思想发展和命运生活的巨大丰富性:在这里,人物的危机、堕落、更新、复活重重纠葛在一起;过去的、腐朽的、垂死的向未来的、新生的转换。人物被推向两极对立的这一危机时空,在生与死的边缘,在激烈的思想对立冲突中实现了人物的发展与成长—质的变化。因此,这里的时空体在时空的有机融合中具备了二重性、交替变更的狂欢精神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