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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诠“禅”以求变
定、寂是禅宗的基本特点之一,佛教的宗旨也是求解脱而达到寂然界,所以“一切诸法是寂静门。”(115)禅宗的证悟也是以心的寂静为旨归,袁宏道深明其意,但他论禅主要借禅而阐论其迥绝时流的文学理论。他释“禅”不是根据梵语“禅那”的本义,而是从中国古代语源学的角度来申论自己的观点,云:“既谓之禅,则迁流无已,变化不常,安有定辙,而学禅者,又安有定法可守哉?”(116)这样诠释除了宏道以外,尚无类似的望文生义、矫强牵合的索解,目的无非是为文学亦无“定法可守”张本。宏道当文坛涂泽字句、钩棘篇章之风称盛时,标举性灵,主张文学也当因时而变。古今不同代,“代有升降,而法不相沿。”并无一程不变的诗法可循。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诗文当求自得,当“见从己出,不曾依傍半个古人。”(117)为了矫明代相沿已久的拟古沉痼,宏道故作骇俗之论,云:“世人喜唐,仆则曰唐无诗;世人喜秦、汉,仆则曰秦、汉无文;世人卑宋黜元,仆则曰诗文在宋元诸大家。”(118)宏道以由禅及诗的“无定法”来驳诘拟古之论,虽然阐释失之牵强,更不是宏道不明佛教“禅”之本意,恰恰从中我们可以寻绎出他弱冠即“留意禅宗”的初衷之一,就是借佛禅以与拟古派相颉颃的理论奥援。因为这一原因,我们对宏道于佛禅常有互相乖悖的言论与行事也就不难理解了,他一方面习禅自矜,另一方面又常“目无诸佛”,(119)“学道不学禅。”(120)他一方面于佛学用功甚勤,另一方面并不信奉佛教。他将学得佛法,如同“不识银子的人积了许多锡锭子,封在匣中,算计拿去买田置地,到成交开封时方知是锡。没用!”主张“把从前所积聚的”亦即所学的佛法,“一一抛弃始得。”(121)
二、禅趣与诗趣
在佛教的诸宗诸派中,对文学的影响,禅宗可谓其最。相传禅宗最初“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呵迦叶。’”(122)迦叶见释迦拈花,微笑以应,不落言筌,以心灵默照勾通。可见禅宗自其肇始时就以“拈花微笑”、“不立文字”为特征。禅与诗歌相比,诚如钱钟书先生所说,是“能同所不同。”(123)此之“所不同”即是禅“破除文字”,诗歌则求“词章之美”(124),而就主体的“能”而言,禅宗主顿悟,同样,文学的创作和鉴赏也是以直接的体悟为特征的,而无论是禅趣还是诗趣,都是与言荃理障相对立的。禅宗以“教外别传”言语道断为特征,诗歌也与一般的文学样式不同而具有“别趣”,具有超乎文字之外的意蕴。因此,以清新淡远的风格见长的诗人,往往颇得佛理禅意。宏道是古代诗人中,受佛学濡染殊甚的一位,他的诗论中也隐约拂动着禅光佛影。
诗与禅,宏道认为是两相契合、互融不二的,云:“每于诗外旨,悟得句中禅。”(125)“西林禅人东林弟,朝作新诗暮作偈。将禅比诗不争多,色里胶青水中味。”(126)“茶勋凭水策,诗理入禅参。”(127)诗禅互证,自唐代以来,代不乏人,如戴叔伦《送道虔上人游方》诗中说“律仪通外学,诗思入禅关。”(128)皎然《酬张明府》诗:“爱君诗思动禅心。”(129)元好问则云:“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130)虽然宏道语及诗禅相得的也仅是在几首诗中,但已涉及了诗禅相契的两个方面:首先,于诗旨可得禅趣。“每于诗外旨,悟得句中禅”。诗之意趣当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禅亦以默照自性而不言文字为特征,因此,以诗可悟得禅机,这是从禅伯的角度而言。其次,以禅喻诗。这是就诗人的角度而言。以禅喻诗之论虽然颇为经见,但是,一般都是在论诗诗中,多玄奥朦胧,难以把握,以禅喻诗的根据为何,语焉不详。宋人吴可点示出,“凡作诗如参禅,须有悟门。”(131)他不解荣天和诗中的“多谢喧喧雀,时来破寂寥”一句,而“一日于竹亭中坐,忽有群雀飞鸣而下,顿悟。”(132)如此具体地解说诗禅之间的通契,已实属难得。南宗禅以顿悟为要,诗家也以悟论诗。诗求妙悟,既是创作论也是鉴赏论。宏道以禅喻诗主要则是从诗歌含蓄蕴藉的价值方面,而不是创作或鉴赏的方式来论及的。所谓“色里胶青水中味。”是诗歌的追求,也是参禅与诗道相通的根据。当然,诗中禅味,亦即诗歌的美学价值是不着痕迹的,“色里胶青水中味”、“诗外旨”,正如禅家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凭主体的感悟而得。诗中的禅趣,是朦胧而又可感的,是非理性、非的,是跳荡灵动,似有若无的一种境界,与宋代人较为直露地体现睿智的哲理不同。
注释:
(1)《珂雪斋集》卷之十八《吏部验封司郎中中郎先生行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页775。
(2)《珂雪斋集》卷之十八《吏部验封司郎中中郎先生行状》页775。
(3)《珂雪斋集》卷之十八《吏部验封司郎中中郎先生行状》页755。
(4)《焚书》卷二《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页60。
(5)《五灯会元》卷第三《马祖一禅师法嗣·庞蕴居士》,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10月版页186。
(6)《袁宏道集笺校》卷四十三《与友人》页1260:“应世者,以世为应迹而应之者也,如周濂溪、庞道玄其人是也,应亦出也。济世有三种:有以出为济者,佛图澄、陆法和、姚广孝之类是也。有以应为济者,张子房、狄梁公、李邺侯等是也,辟则纯绵里铁,不露锋刃。又辟则掷剑挥空,空轮不亏,至矣化矣。”
(7)《袁宏道集笺校》卷八,页330。
(8)《袁宏道集笺校》卷八,页346。
(9)《袁宏道集笺校》卷三十三,页1084。
(10)《袁宏道集笺校》卷二十九,页953。
(11)如《袁宏道集笺校》卷三十四《西来僧云平倩初病瘅,今已痊复,志喜》:“僧言真实否?吾欲让庞公。”
(12)《五灯会元》卷第三《马祖一禅师法嗣·庞蕴居士》,页186。
(13)《袁宏道集笺校》卷四十七《重九日登钓鱼台,限韵》:“道玄唯有发”。
(14)《袁宏道集笺校》卷十二《王太古令郎有父风,即赋》:“庞公有子识机锋”,《袁宏道集笺校》卷三十《偶成示卫道人,用前韵》“庞叟随缘示女妻”。
(15)《袁宏道集笺校》卷三十三《人日自笑》。页1058。
(16)《袁宏道集笺校》卷五《曹鲁川》,页254。
(17)《五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