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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要尊重作者在不同时期著文时的署名。刘师培在不同时期的著述,曾分别用“光汉”、“申叔”、“师培”的署名。不了解刘师培历史的编辑,总以为74种遗书似皆可用“师培”。但钱玄同以为,“然此法殊未见当”。[21]他指出,“各种署名,或用光汉,或有师培,全是时代关系”。[22]刘初名“师培”,1903年至上海与章太炎、蔡元培诸人相识,主张攘除清廷,光复汉族,遂更名“光汉”。用“光汉”的时期约5年,即从1903年夏至1908年秋。但其中1907年秋至于1908年秋,刘的思想转向无政府主义,故此一年中又常以“申叔”为名,“光汉”二字渐已少用。1908年秋至于1919年冬去世,其间均复用“师培”旧名。钱玄同强调,必须尊重作者的署名,因为不同的署名反映了不同时期作者的思想与政治的取向,尤其是署名“光汉”,更是代表了刘师培人生最为辉煌的时期。他说:“因刘君之更名‘光汉’实有重大之意义在,用此名之时期,刘君识见之新颖,与夫思想之超卓,不独为其个人之历史中最宜表彰之事,即在民国纪元以前二十余年间,有新思想之国学诸彦中,亦有甚至高之地位。故凡原署‘光汉’之著作,皆当一循其旧,不可改署‘师培’也”。[23]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如1903年至1906年,除“国学教科书”五种署“师培”外,此期刘的文章皆署“光汉”,但1907年后,复皆署“师培”。这是因为,1907年刘避祸日本,“光汉”之名不能再见于国内报刊,所以从此《国粹学报》中的文章也都只能改署“师培”了。而教科书须经清政府学部审定,自然不便署“光汉”,只好一开始就署“师培”。钱玄同主张,在署名的问题上要尊重历史,一循其旧。其实,钱玄同本人文章的署名,就别具深意,常缘时代的变动而变动:晚清参加同盟会,主张排满兴汉,易名“钱夏”;新文化运动时期反对复古,多署名“疑古”;日本侵略者占领北平后,再恢复“钱夏”,以表爱国不屈之志。明白了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他强调尊重刘师培不同时期著述的署名,不仅意在尊重历史,更重要还在于突显刘师培思想的阶段性发展:“……‘光汉’、‘申叔’、‘师培’,恰好表示申叔君三个时代,故署名及年月日均不可册去”。[24]
其二,重视考定文章的写作年代。钱玄同认为,“文辞撰作之年代与作者之思想见解及环境极有关系”,[25]尤其是刘师培,思想激烈而多变,文章常不注明写作年代,旧文复时常改写,考定其著述的具体年代,就显得更加重要。他在与郑裕孚的信中特别强调说:“鄙意最注意者为年代。同一性质之文字,若两篇所作之时间隔了数年或者至十年以上,见解必有不同乃至相反。凡学者大抵皆然,而刘君尤甚,缘彼之思想前后几经数次之剧变也。故编定次序时,文之性质尚易作,文之时间先后,实须大费研究考证方能定夺。”[26]刘师培的《中国民族志》,最初不能确定其出版时间,后钱玄同考宋教仁的日记《我之历史》,发现于是1905年8月2日记有“鄂友寄来《中国民族志》”一语,遂认定此书作于1905年或者1904年,“今姑系之前七年(1905年)”。[27]此外,《论小学与社会学之关系》、《读某君孔子生日演说稿书后》、《普告汉人》、《清儒得失论》、《新方言序》、《废旧历论》诸文的年代,他也都作了考订。可见其慎重。最后钱玄同规定这样的原则:收录的遗书,凡能确知写作年代者,于目录下皆注明某年。其不能确知者,采自杂志的则注明所刊杂志的期号及出版年代。但要说明:刘师培刊于《政艺通报》、《国粹学报》的文章,一般都是随撰随登,相去不远,而后来在《四川国学杂志》等各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往往与写作时间相去数年。同时,杂志中有一书连载一年以上者,只注始刊之年。如《国学发微》,1905-1906年在《国粹学报》连载,只注“前七年”。录自原稿,无法确定年代者,只好付诸阙如。后来的《刘申叔遗书总目》对每种遗书,都依上述原则注明了年代,极大地方便了研究者。
其三,注意全书体例的统一。这包括有:(1)保持遗书的原貌,除了尊重作者的署名外,其书中的一些用字,如“夷”、“建虏”等也不应改动。钱玄同致书郑裕孚强调说:“惟其中‘夷’、‘建虏’等字,请照原印,勿改为口口,以存历史之真相,至荷!”[28](2)各书名用字统一。刘师培的许多书名用字岐出,如《老子 补》、《春秋繁露校补》等,“ ”为古字,“校”为今字。钱玄同以为,“刘氏撰文时大概随便写,但现在如能划一最好”。“鄙意划一作‘ ’,因申叔爱写古字也”。[29](3)“凡一书有两种或三种考释者,概以后撰者列前,前撰者列后”。[30]钱玄同以为,后撰者应认为定本,故列于前,作为正本;前撰者应认为初稿,故列于后,作为附录。同时,凡书名题“补释”者均为前撰本,题“校补”者均为后撰本,故均以“校补”列前,而以“补释”列后。例如,今《晏子春秋考定》共有三本,其最后者当列于最前:第一,《晏子春秋校补定本》,第二《晏子春为校补》,第三《晏子春秋补释》。(4)教科书和讲义之名不能改。刘师培著有伦理、经学、文学、历史、地理共五种教科书及《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一种。郑裕孚主张删去“教科书”及“讲义”字样,改为“伦理学”、“文学史”等书名。钱玄同不以为然,他认为,刘师培撰此书时本为教科书而作,故一切体例均照教科书的办法,如每册均分六课。他的序例不但为教科书而发,且是为中国教科书而发。“事实既如此,则若改去教科书字样,反将失其原意”。不仅如此,即便改名也不通。如“伦理教科书”改“伦理学”就不妥,因原书是讲伦理常识,不足言“学”。“今既重刊刘氏遗书,似以存真为宜。盖此五书者,论内容固远过于坊间所编,特色甚多,可供学者研究,而论体例,则实是教科书也”。《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共五课,内容材料精详,体例结构不免散漫,实为讲稿,不过备讲堂讲解之用,称讲义“颇足见其高出寻常讲义,若直认为文学史,则反觉组织之有缺点矣”。[31]刘师培编撰的上述教科书,在近代我国教科书史上有自己独特的价值。钱玄同坚持不能改书名的意见是正确的。如果说,上述他以“申叔爱写古字”为由,主张将书名“ 补”、“校补”划一作“ 补”,是体现了对古人“同情的理解”;那未,就应当说,他坚持“教科书”、“讲义”不容删,则是充分体现了专家者言了。
在对诸如上述问题深思熟虑之后,钱玄同为《刘申叔遗书》编次了“总目”,即设计了全书的体例。“总目”分两大部分,第一部分为全书目录,内含:一,《左 年表》、《左 著述系年》(皆钱所制)、师友撰序及章太炎、黄侃关于申叔之文。二,所录74种遗书分六类编次:甲,论群经及小学;乙 ,论学术及文辞;丙,群书校释;丁,诗文集;戊,读书记;己,学校教本。三,跋、后序、校勘记。第二部分,全书说明,包括资料来源、体例构想,以及需要特别说明的有关问题。编书之初,1934年5月18日,钱玄同在与郑裕孚的信中就提出:“凡此之类,鄙意将来均在总目内说明,弟拟仿‘提要’办法,凡成书之年月、内容之各本异同、录自何去何从种杂志之类,均一一注明,凡一切纠纷问题,均于此总目中解决之,则印书可省许多麻烦也。”[32]说明长达八千余字,集中表达了钱玄同在编辑遗书过程中的许多思考。黎锦熙后来回忆说:“我于‘七七’事变后离平时,《刘申叔先生遗书》只差两三种未印成,而钱先生所编全书的目次,体例精严,曾与我几经商改,算定稿了。”[33]这说明,黎锦熙在一定程度上也参与了全书体例的构建。凡是读过《刘申叔遗书》的人,都会感到本书使用方便,由“总目”所规范和体现的全书体例,层次分明,十分严谨。
钱玄同在指导遗书编辑的过程中,充分地体现了一位杰出学者严谨的学风。这不仅是指他提出了“尊重历史,表彰学术”的指导原则,和设计了严谨的全书体例,而且还在于,他在具体的编辑校勘工作中,严于把关,一丝不苟。正是钱玄同发现了拟收录的两册《群经总义讲录》虽署名“仪征刘师培”,实为廖季平所编的讲义,乃书贾作伪。他还发现了刘师培《读某君孔子生日演说稿书后》所附的《某君孔子生日纪念会演说词》一文,其中的“某君”有可能是蔡元培,即将抄稿寄沪询蔡,结果得到了证实。钱玄同亲自承担《左 外集》、《攘书》、《中国文学教科书》等书的编辑校勘工作,其中《左外集》20卷,收录文章337篇,写作时间跨度长达18年,是74种遗书中篇幅最大(约占全书四分之一),内容最丰富,也是最为复杂繁难的一种。钱玄同为之编次的目录及说明,长达七千字。他主张编辑校勘要坚持两点:一是多版本要互校。他对郑裕孚说:“鄙意凡一书今已知其数种杂志刊载或别有抄本及刻本者,似宜暂缓付刊。先取各本互校一过,校在一个本子上,作为定本而后付刊。”他自己也是坚持这样做的。在同一信中,他写道:“春秋繁露校补之题记,弟此时亦无法作圆满之答复,因手中适无此志也。弟日内拟将所有刘君各文刊在数种杂志者,查明列一表,再校其中之异同,至彼时方能将尊问圆满答复,拟请稍缓数日再行奉答。”[34]又如,《庄子校补》登载之杂志最多,钱玄同看到的有四种:《雅言》、《中国学报》、《四川国学杂志》、《国故钩沉》。他说,曾将《雅言》与《中国学报》本对勘,发现多了几条。又将《四川国学杂志》与《中国学报》逐条对勘,知其全同。据考,“此文刊登雅言,在民三之七、八、九月,四川国学杂志在民三之一、二两月,中国学报在民五之一月,最早之四川国学杂志与最晚之中国学报全同,知此必为定本。雅言所登或尚是申叔民二在山西时之寄稿迟登者也。鄙意以据中国学报来刊行为是”。[35]其严谨有若此者。二是有问题“根据原稿解决,不用吾侪主观解决”。[36]钱玄同十分重视仪征的刘家藏稿,以为许多问题可以通过与底稿校勘后得以解决,而不赞成在未与藏稿比对之前,即凭主观臆断,匆忙付印。所以他一再催促,问刘家藏稿何时寄到,必得一阅。刘师培对《白虎通义》的校补考释用功极深,钱玄同说,该书“分析极为精当,虽廖廖数语,实是一字千金,于经学上有极大之功绩”,“若次羽所藏为全璧,则真获得拱璧矣”。[37]但是,郑裕初等人不等藏稿寄到,就匆忙要将《白虎通义定本》付印,并将校样寄给了钱玄同。钱玄同极表反对:“如此付印,鄙意以为未妥”。他说,刘家藏稿目录中明明列有《白虎通义定本》,我们既打算将此书付印,自然最好是应当将家稿借来抄出,“再行付印为宜”。如所藏为著者手稿,固然最好,即非手稿,假定是《四川国学杂志》中之木刻本,也当胜于现在的确良伦氏抄本,因伦氏抄本当即系据四川木刻本。且所藏是否全璧虽不可知,但肯定不至于像伦氏抄本之缺序及卷一。况且伦氏抄本也许误字更多。“故弟极希望先生早日向次羽借得家藏本而始付印也”。[38]由于钱玄同的坚持,《白虎通义定本》最终改用了藏稿,果如所料,藏稿虽非手稿,却是《四川国学杂志》木刻本,优于伦氏抄本。
钱玄同承担刘师培遗书编辑工作时已是晚年,百病缠身,身体状况极差。1934年冬,一次在北京师范大学讲课时,头目眩晕,几乎倾倒。从此,“看不清东西,写字歪斜,伏案工作,每次总不能超过一小时”。[39]其时,钱玄同任教育部国语统一筹备委员会常驻干事(后改名国语推行委员会),在授课之余还承担着《简化字表》的编制工作。此外,他还受业师章太炎的委托,与吴承仁共同编辑《章氏丛书续编》,且因病滞迟和同事间言,一时备受委屈。[40]在这种情况下,钱玄同还能对刘申叔遗书如此投入,一丝不苟,这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和表现了怎样的敬业精神!所以,毫不足奇,庐沟桥事变后,张饼家先生向离京在外的黎锦熙报告钱玄同的近况时,这样说:“(《刘申叔遗书》)未印竣的有一种是讲三《礼》的,为了此书,他翻阅三《礼》一类的书来校订原稿上的错误。这位时常患血压高的钱先生,在情绪极形恶劣之下,还如是之孜孜不倦!”[41] 钱玄同严于律己,在他与郑裕孚的通信中,我们却常可读到这样自谴的话:“弟因事冗,且攘书中误字太多,常须检原书对勘,故今日尚未校完,……得暇必当陆续校完奉上”;“(本当早日完成)不意反因弟之俗冗,致 阁多日,内心负疚,实无穷极。今后室内安炉,可以安坐,必当一一续办也”;“连日天气酷热,弟头脑昏脑涨,四肢无力,时时昏昏欲睡,故不能努力工作。日前又痛遭先师章太炎师先生之丧,噩耗传来,中心震悼,莫可言喻”。[42]钱玄同为全书作序,稿成于1937年3月31日,次年11月拟修改后付印,未告竣,不幸于1939年1月17日突发脑溢血逝世。他躬亲刘申叔遗书前后五年,可谓生死以之。
钱玄同实际主持全书的编辑工作,却不愿居其名。黎锦熙的序原有“钱君董其成”一句,他坚持删去,后改为:“穷搜报志,广征遗文,精校异同,顺次时序,悉存其真,则钱君之力为多也”。郑裕孚的序也谓:“兹书之就,赖诸君辐辏并力,而尤以吴兴钱公玄同商榷之功为最多”。“佚稿之旁搜,总目之编次,胥繇公力疾任之。遇有滞疑,辄与予书疏往还,必得当而后已”,钱玄同却都仍嫌过誉,堪称大家之风范。
三
钱玄同终为全书写了一篇五千言的序,复令《刘申叔遗书》增色不少。
钱玄同起初就曾表示最后要为全书作一篇序,后因身体欠佳,又表示不拟作序了。但是,1938年1月31日,他在给郑裕孚的信中突然又郑重表示一定要写序了:“弟以前本拟撰一序,去年因精力衰惫而止。今读各人之序,除劭西之意略近弟外(然亦嫌其太略),余人之论左庵学术,皆甚不相近。弟既略效绵薄,助成刊刻亡友遗著,而三十年来对于申叔之学,亦有管见欲述者(与他人所见颇多不同之点),故现在仍拟撰此序文,特此奉达。”[43]值得注意的是,钱玄同在写此信后一年即病逝了,说明当时他的身体状况不但没有改善,且每况愈下。同时,他还有很重的全书“总目”包括说明要写。那么,是什么原因使钱玄同改变主意,决心不顾体弱,一定要写这篇序言呢?信中实已说得明白:对各人序言多不满意,“有管见欲述”即骨梗在喉,不吐不快。是时钱玄同看到的旧友撰序共六篇,除黎锦熙序外,对刘师培多停留于泛泛的颂扬,而于其政治思想的变迁、学术成就及其前后期之异趋得失,无所论列,几于全然不顾。黎锦熙的序具体地肯定了刘师培的《周末学术史序》引进西方学术思想,对于促进中国传统学术的近代化,有荜路蓝缕之功。钱玄同以为黎意虽与自己略近,但失之过略。他作为经历了新文化运动洗礼的国学大家,又刚刚主持编辑了刘申叔的遗书,熟悉刘的人生与学术。他一定觉得,特别是在同样熟悉刘师培学术的章太炎、黄侃去世之后,自己有责任对亡友的一生学术包括其成就与失误,作出实事求是的总结与评价,以为后人进一步研究的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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