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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来看一下这个宣言的内容,看看维特根斯坦的思想对这个学派的影响究竟有多大。首先,宣言强调了科学的世界概念产生的历史背景,其中提到的主要思想来源不是维特根斯坦而是马赫,除此之外,更多地提到的是奥地利思想和科学传统中的科学家和思想家。维特根斯坦的名字仅仅出现在最后列举的代表科学史和哲学史主要倾向的名单中,他只是被看作“逻辑斯蒂及其对现实的应用”中的最后代表。其次,在谈到以石里克为首的学派时,宣言强调了学派的反形而上学主张以及对社会现实的极大关注,而提到维特根斯坦的地方仅仅是在反形而上学的结果上,即引用了《逻辑哲学论》中最后一句话的一部分“凡事可说得都可以说清楚”。但这里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维特根斯坦的原话包括了两个部分:可说的东西是可以用逻辑的语言说清楚的;对不可说的东西必须保持沉默。而在他看来,第二部分的思想比第一部分更为重要,宣言恰好抹去了第二部分的内容,这就使得维特根斯坦的原话变成了一个反形而上学的口号,这显然与他的原意是不符的。第二,维也纳学派始终认为维特根斯坦在反形而上学的同时并没有完全摆脱形而上学,并把这看作是维特根斯坦的思想与他们的哲学观念之间的重要分歧之一。[4]45 所以,宣言在这里引用维特根斯坦的原话用以说明他们的反形而上学态度,这恰好是与他们的看法相违背的。
在论述“科学的世界概念”时,宣言强调了逻辑分析方法在区分现代经验主义与传统经验主义以及拒斥形而上学中的关键作用,但它仅仅把维特根斯坦(以及罗素)的工作看作是对形而上学迷误的逻辑澄清,而不是拒斥形而上学工作的全部。事实上,在维也纳学派看来,他们的科学的世界概念应当包括两个部分的内容:其一是经验主义的和实证主义的,即强调“只有来自经验的知识,这种知识是建立在直接所予的基础之上的”;其二是“以一定的方法即逻辑分析的应用为标志的”,其目标是“通过将逻辑分析应用于经验材料达到统一科学”。[9]443 显然,这两个部分的内容都是与维特根斯坦的哲学旨趣大相径庭的:《逻辑哲学论》从来没有强调过来自经验的知识,相反,他强调的是先天的逻辑对知识的重要作用;维特根斯坦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逻辑分析应用于经验材料,而是把逻辑分析看作哲学的本质。这些都清楚地表明,这个宣言并没有真正理解维特根斯坦的思想,或者说,宣言的作者们并没有强烈的意识要把维特根斯坦的思想作为宣言的灵魂。
最后,有趣的是,在讨论“问题的领域”时,宣言甚至没有把维特根斯坦的思想作为其中任何一个领域的主导思想,而仅在论“算术基础”时才提到维特根斯坦的名字,认为他关于化解逻辑学研究中三种主要倾向(即逻辑主义、形式主义、直觉主义)之间对立的想法,对解决这个问题“具有深远意义”,因为他与罗素共同提出了维也纳学派也赞同的观点,即数学具有同语反复的性质。此外,宣言中论述的其他领域的基础问题,都是维特根斯坦很少涉及或完全没有考虑的内容,这些内容大多出于纽拉特的个人兴趣,而并非完全为维也纳小组的其他成员所认可。
但是,我们仍然可以注意到,在宣言的最后部分“回顾与展望”中,作者们阐明的这种新的科学世界概念的本质,恰好是来自《逻辑哲学论》,而作者们在这里却完全没有提到维特根斯坦的名字。例如,“它并不提出特殊的‘哲学命题’,而仅仅澄清命题”,来自《逻辑哲学论》(4.112):“哲学的成果不是一些‘哲学命题’,而是命题的澄清”;同样,“作为并列于或超越于各门经验科学的一种基础科学或普遍科学的哲学是没有的”,部分地来自《逻辑哲学论》(4.111):“‘ 哲学’一词所指的东西,应该位于各门自然科学之上或者之下,而不是同它们并列。”由此我们可以看到维也纳学派受到维特根斯坦思想影响的明显痕迹。但尽管如此,这种影响在维也纳学派那里仍然是有保留的,或者说并没有我们通常认为的那样巨大和深远,其主要原因就在于,维也纳学派的哲学毕竟是一种经验主义的现代形式,而《逻辑哲学论》中的哲学则更是一种以逻辑的方式建立起来的形而上学世界。
五、影响及后果
通过以上四个方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维也纳学派事实上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受到维特根斯坦思想的“巨大影响”(卡尔纳普语)。应当说,这两种哲学之间的差别还是非常明显的,以至于卡尔纳普在其自传中强调指出,“如果断言整个维也纳小组的哲学就是维特根斯坦的哲学,那是不正确的。”[4]37 哈勒也指出,“认为维也纳小组的思想完全是由维特根斯坦的学说决定的,这种意见并不正确。”[2]117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会产生这样的印象,以为维也纳学派深受维特根斯坦的“巨大影响”呢?这主要的原因是由于艾耶尔等人对维也纳学派的介绍。艾耶尔发表于1936年的《语言、真理与逻辑》被看作是首次向英语世界介绍维也纳学派思想的重要著作,其中他反复引用《逻辑哲学论》中的许多观点,并把维特根斯坦视为逻辑实证主义的同路人。在他于1956年编辑的《哲学中的革命》中,艾耶尔更是把《逻辑哲学论》称作维也纳学派的典范。虽然卡尔纳普在他的自传中提醒人们注意维也纳学派的哲学与维特根斯坦思想之间的区分,但他对维特根斯坦思想的重点推崇,更多的是使人们产生了这样的印象,即维也纳学派的思想是在他们阅读了《逻辑哲学论》之后形成的。艾耶尔就曾这样写道:“不管维特根斯坦多么不欢迎把他与逻辑实证主义联系起来,它作为哲学的一个发展,《逻辑哲学论》是负有某种历史责任的。”[8]226 这样,《逻辑哲学论》就与维也纳学派密切地联系起来了。
然而,这种想象中的密切联系带来的后果却是很严重的。首先,它严重地贬低了《逻辑哲学论》的哲学重要性,削弱了该书的形而上学意义。由于出自不同的哲学理念,维也纳学派对《逻辑哲学论》的解释更多地是从逻辑和数学的角度,把它看作提供了一种有效的反形而上学的工具;同时,他们还对该书中表达的形而上学采取了或者回避不谈或者直接反对的态度。由于《逻辑哲学论》一书最初正是通过维也纳学派的大力宣传而在西方哲学界广泛流传,因此他们对该书的解读就具有了某种权威性质,也就更多地误导了人们对该书的理解。其次,维也纳学派的真实思想也因此遭到了很大程度的扭曲。我们知道,维也纳学派的主要思想来源是马赫的经验主义以及自然科学中的实证主义,《逻辑哲学论》为他们提供的主要是反对形而上学的逻辑分析工具以及对哲学性质的重新理解。在这种意义上,《逻辑哲学论》在维也纳学派的思想形成中并没有起到关键性作用。然而,根据我们所认为的两者之间的密切联系,维也纳学派的思想很大程度上都是在维特根斯坦的影响下形成的,这就歪曲了维也纳学派思想形成的真实情况,同时也误导了我们对维也纳学派思想的真实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