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乌鸡国故事“增插”说辨证(1)学毕
2013-12-09 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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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百回本《西游记》版本的演变,历来众说纷纭。再加
关于百回本《西游记》版本的演变,历来众说纷纭。再加上《西游记》是一部所谓积累型的民间集体创作,而非文人个人所撰,故在它定型以前,文字被随时增删固有可能;即使在定型以后,重刊之时,再作修改,亦并不可怪。所以,早在明代后期,盛于斯在《休庵影语》中,就曾提出类似今本《西游记》荆棘岭故事的那回“清风岭唐僧遇怪,木棉庵三藏谈诗”是“伪笔”,系“后人”所加。他认为原本《西游记》应该是九十九回而非百回本。由于历史资料的缺乏,所以我们既无法附和,也无法辨证,存照参考。
近年,侯会先生撰《从“乌鸡国”的增插看〈西游记〉早
期刊本的演变》(注:载《文学遗产》1996年第4期。)一文, 提出今见明刊世德堂本第八卷中的乌鸡国故事即第36回至第39回,也是后人“增插”的伪笔,原语为“是后来插入的晚起情节,并非出自吴承恩之笔”。虽然,对吴承恩是否为百回本《西游记》改定者,尚有分歧;但上述侯文中此语意思明确,即是说在百回本《西游记》刊布以后,又有人“增插”入乌鸡国。并由此又提出:由于增加了这四回文字,“增插”者相应地删去了“唐传”即唐僧出身故事。侯文认为这位掉包者即今见世德堂刊本中所署第九、十、十九、二十等四卷文字的“梓行”者“荣寿堂”(其实,今见世德堂本第十六卷还有署“书林熊云滨重锲”者,侯文撇而不论——笔者)。据通报:侯文在山西省1996年举行的《西游记》文
化学术研讨会上引起了与会者的注意。见该研讨会的《会议纪要》打印件,故更有必要加以探讨。
这些年来,笔者专致于《西游记》版本问题的研究,对侯文无疑深感兴趣。况且侯文的论证充分而全面,具体而入微,不可不谓详尽有力。故一年多来,断断续续地对侯文所论进行验证,结果大出意外。侯文对乌鸡国故事“增插”说的论据,可分列为十项,竟全部失误。现逐项加以辨证,以俟识者进一步探讨。
(科教论文网 lw.NsEac.com编辑整理) 其一,侯文说:“这段‘乌鸡国救主’情节,不见于以前的所有‘西游’题材作品,从《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朴通事谚解》,到《西游记》杂剧,都难觅它的踪影”。
乌鸡国故事众所熟悉,不再赘述。但是,“西游”故事有一个发展和改编加工的过程。许多故事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都有个复杂的演变史。有的故事,在“西游”题材作品中固然“难觅它的踪影”;乌鸡国故事却不尽然。乌鸡国故事中作祟的是狮子怪,此怪的主人则是文殊菩萨。我们若沿着这条线索寻找,那么在“西游”题材的历史发展中就可以找到其踪影。
当然,《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确实没有。《诗话》第五节“过狮子林”,林中狮子虽然其相“峥嵘”,但是它对取经僧深表友好:“口衔香花,皆来供养”;“狮子举头送出”,“法师”则“回谢狮王迎送”。此节显然与乌鸡国故事中的狮子怪无关。
但是,到《西游记》平话阶段,情况大有变化。就在今见的《朴通事谚解》中,叙述三藏法师往西天取经时,“见多少怪物妖精侵他,撞多少猛虎毒虫定害,逢多少恶物刁蹶”,此后有一注云:
法师往西天时,初到师陀国界,遇猛虎毒蛇之害,次遇黑熊精、黄风怪、地涌夫人、蜘蛛精、狮子怪、多目怪、红孩儿怪,几死仅免。又过棘钩洞、火炎山、薄屎洞、女人国及诸恶山险水,怪害患苦,不知其几。此所谓刁蹶也。
所历诸险名,大多与今见百回本《西游记》西行遇难相对应。所说“师陀国”,无疑是第74回至77回狮驼国故事的雏形和前身;那么,所谓“狮子怪”不是指第36回至39回乌鸡国故事中的狮子精还能是指别的什么吗?当然不会。不过,前者故事内容肯定要比后者简单,是否会有“乌鸡国”,也很难说。另外,还须说明,乌鸡国故事中的狮子精,是文殊菩萨坐骑青毛狮子下凡作怪。平话中的“狮子怪”是否与文殊菩萨有关亦不可知。但是,有一则早期
戏曲的资料可以来间接证明文殊菩萨和狮子的关系。就在明人高儒《百川书志》卷六史部外史类著录有《文殊菩萨降狮子传奇》书目。据该书嘉靖十九年(1540)自序,“闲居启先世之藏,发数年之积,不啻万卷”,可知《百川书志》是“志其家藏书”。则《文殊菩萨降狮子传奇》不仅实有其书,而且可推知其成书肯定在百回本《西游记》之前,完全无视它与平话《西游记》中“狮子怪”故事之间的关系,无疑是不客观的。《文殊菩萨降狮子传奇》已失传;但有关文殊菩萨和狮子关系的传说在中国恐出现极早。北京图书馆藏有《文殊师利菩萨像》系五代刻本,清光绪间出土于敦煌莫高窟。图中可见文殊菩萨骑狮子(注:参见魏隐儒《古籍版本鉴赏》,北京燕山出版社1997年4月版第5页。)。那么,平话中的“狮子怪”以及《文殊菩萨降狮子传奇》会不会是指百回本《西游记》中的狮驼国故事呢?当然不可能。一则“狮驼国”与平话“师陀国”相对应;同时,“狮驼国”故事中除文殊降狮子以外,还同时写有普贤菩萨降白象、如来佛祖降孔雀;而且应该以如来佛为中心,为主角。同时,《文殊菩萨降狮子传奇》也间接说明:乌鸡国故事中的狮子怪,虽与《西游记杂剧》无关;但与元明间戏曲却又有着一定的关联呢。
内容来自www.nseac.com 其二,侯文说:乌鸡国故事“与《西游记》的‘创作公式’全然不合。书中其它降魔故事,总不脱‘妖魔发难—唐僧遭灾—弟子救助—师傅脱险’的固定模式”,此难显然“游离于全书‘取经历劫’的主题之外”,狮子怪对取经僧“全无觊觎之心”,悟空等“一番忙碌,也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与取经宏旨全无关涉”。“汲汲然替唐僧‘寻灾觅难’的吴承恩,怎么会出此冗笔、写出这种无‘磨’之‘难’来呢?”
此论显然不符合《西游记》全书实际。不错,《西游记》有许多历难故事的确如侯文所说“妖魔发难—唐僧遭灾—弟子救助—师傅脱险”的模式;但是,同样不可否认的是也有不少历难,完全越出了这个模式,决不仅仅只乌鸡国故事而已。别的且不论,就以所过人间国度而言,第44回至46回的车迟国、第62回至63回的祭赛国和第68回至71回的朱紫国,故事规模堪称与乌鸡国类似,然而,又何尝合乎“妖魔发难—唐僧遭灾—弟子救助—师傅脱险”的“固定模式”?车迟国和祭赛国故事的起因都是为了救遭灾的和尚,是孙悟空等主动去妖宅“闹事”“寻衅”;至于朱紫国故事的起因,更是孙猴子想“做个医生耍耍”,不但是主动揭黄榜去医国王顽疾,疾病医好以后又主动请缨去麒麟山寻找被妖所掳的皇后。其性质,正如碧波潭的九头驸马所说:“你原来是取经的和尚,没要紧罗织管事!”显然,正像乌鸡国降妖救活国王的故事一样,作者描写诸如上述一类内容,都是为了刻划和突出孙悟空专为人间抱打不平事的性格侧面,要说“为他人作嫁衣裳”,也确是事实。何况此类性质的故事,全书中还不仅只此,乌鸡国故事“这种无‘磨’之‘难’”,又何足怪哉。
其三,侯文说,乌鸡国故事中的青毛狮子被文殊菩萨降伏后,不久又在狮驼国故事中再度下凡作怪。因而指出:“文殊菩萨再度收伏狮精时,竟毫无歉疚之意;而一向得理不让人的孙猴子,也仿佛犯了健忘症”;结论是:“全局在胸的吴承恩,当然不会犯这种贻笑大方的错误。这一瑕疵,是后来的改编者留下的。”
(科教作文网http://zw.NSEaC.com编辑发布) 的确,全书中神佛坐骑两番下界作祟仅此而已,这是事实,这无论如何是缺失,论者们曾一再指出。然而,类似此种前后情节不协调、脱榫,双方发生纠葛后,事后似未发生者,恐也不胜列举。如:西海龙王大名一会儿叫敖闰,一会儿又叫敖顺,相反,北海龙王一会儿叫敖顺,一会儿又叫敖闰,甚至第三回中同一页竟也出现此种差错(见世德堂本);又如第31回中,奎星下界作祟,被孙悟空揭发后,玉帝贬他去兜率宫给老君烧火,当着猴头之面,说明“有功复职,无功重加其罪”;但是,后来猴头迭次相遇奎宿,甚至请来助战,何曾提往事!又如第32回至35回平顶山故事中,作祟妖精是老君宫中看丹炉的两童子;但到第50回至52回金山金洞故事,又是老君的坐骑青牛作怪,老君既“无歉疚之意”,孙猴子“也仿佛得了健忘症”,亦未再提“旧事”。诸如此类,即使说不胜枚举,我想也未必过份。何况像第74回描写孙悟空在狮驼岭上盘问小钻风,究竟是一个小钻风,还是面对一班40名小钻风,亦含混不清。这种情况,在一般文人个人创作中当然不可能出现;这只能是像《西游记》这种经过历代说书艺人和文人不断增改而成的大部书中,才有可能。假若吴承恩是最后改定者,既然诸如此类的缺陷都未曾予以修正,出现文殊菩萨坐骑狮子两度下凡作怪这种漏洞,又怎能断言是百回本改定以后又出现的新差错呢!当然,即使如此,对照《西游记》全书成就,也只能说瑕不掩瑜,并不损害“全局在胸的吴承恩”的声誉。
其四,侯文认为:第36回乌鸡国故事开头那顶“帽子”,与故事不合;而紧接的第40回红孩儿故事的“帽子”则又与之相同,“无论情节、语言还是韵文安排,全都一模一样”。结论是:“乌鸡国的这顶‘帽子’,的确出自吴承恩之手,但却是吴氏替红孩儿‘缝制’的。红孩儿所戴的那一顶,才是改编者所制。”作这样的推测,不失为异想天开。然而令人生疑的是:改编者即作伪者既然有构思和创作乌鸡国故事那样的才能,为什么一定要截留红孩儿故事的“帽子”,然后又在红孩儿故事前再另行缝制新帽?贪图方便?当然不是;构思精巧?更谈不上。问题或许出在侯文过于挖空心思。侯文认为:红孩儿故事前的“帽子”,之所以与乌鸡国故事的“帽子”类同,“由此造成‘两头同帽’的怪现象,这正是乌鸡国后起的明显证据”。其实,这种“两头同帽”,甚至三头、四头“同帽”的情况,在《西游记》中何足为奇!所谓“同帽”,是指取经僧来到乌鸡国境和红孩儿境时,唐僧惊呼:前面山高,徒弟仔细提防,恐有妖魔(或邪物、虎狼之类)侵害;接着孙悟空加以安慰,说些“师父‘只管放心’,‘莫再多心’,老孙自有提防”之类;然后或有一篇吟咏山势崔巍之类的韵文。据此,我们若检翻取经僧西行途中的故事,前头加“帽”尺寸类同者实在不少。第24回五庄观故事前,三藏说:“徒弟,前面一山,必须仔细,恐有妖魔作耗,侵害吾党”。行者道:“马前但有我等三人,怕甚妖魔?”紧接有长篇韵文一首;第32回平顶山前,唐僧道:“徒弟们仔细,前遇山高,恐有虎狼阻挡”。行者说:“但有老孙,就是塌下天来,可保无事”,然后又有长篇咏山韵文。乌鸡国和红孩儿故事前如此,上述两故事后也同样。如第50回金山金山故事前,三藏道:“你看那前面山高,只恐虎狼作怪,妖兽伤人,今番是必仔细”;行者道:“师父放心莫虑……怕甚么虎狼妖兽”,紧接又一篇韵文咏山;又如第56回遇山贼故事前,唐僧道:“悟空,前面有山,恐又生妖怪,是必谨防”。行者道:“师父放心,我等皈命投诚,怕甚妖怪”,后又有长诗一篇。举不胜举,你说它雷同也可,称它套子也行,事实就是这样。何只乌鸡国和红孩儿故事之“头”所“戴”之帽“雷同”?当然,侯文还提出:乌鸡国帽子中所泳之诗末联为“应非佛祖修行处,尽是飞禽走兽场”,不合紧接出现的宝林禅寺;而红孩儿开篇的韵文,则“那衰飒的语气,形同拚凑的文句”,“决非出自吴承恩之手”,笔者以为也有脱离创作实际之误。“应非佛祖修行处”,不过是隐喻有妖精作祟,况且“宝林禅寺”也难同“佛祖修行处”等同,事实上此寺的存在,已解决不了妖精之祸害。同时,这类诗词韵文的意思与正文所叙,在全书中,内容相合者固多,二者不合者也不少。至于断言红孩儿故事那则开篇韵文,“决非出自吴承恩之手”的原装货,恐也过于武断。捡《西游记》第20回黄风岭故事开篇“高的是山,峻的是岭”相对照,除开头几句外,全篇文字几乎与红孩儿故事开篇韵文一模一样,若说它“那衰飒的语气,形同拚凑的文句”,固无不可,难道也“决非出自吴承恩之手”?然则,如果断言第40回的那则韵文是“改编者所制”;那么,难道第20回的那则韵文是吴承恩死后从棺材里爬出来加以抄袭补上了的吗?其实,细捡《西游记》全书,此类韵文雷同者还多。这种现象的出现,这种“帽子”不合头的情况,并不一定是最后改编者譬如吴承恩江郎才尽的表现,倒很可能是《西游记》演变过程中,由说书演唱艺人随时加上去的套语,借以取悦听众,增强演出效果。文人最后加工改定时实因全书过长,无法发现这类缺陷的结果。就像西海龙王大名之失,除掉第三回中差错被清人汪象旭发现在《西游证道书》白文改正外,其余多处差错,即使延续至今,经过反复校点亦未曾发现那样(注:关于西海龙王大名有错的全面情况,可参见笔者所撰《西游记小话三则》,刊《明清小说研究》1998年第2期。),根本不足为异。 若拿来将它供作推断版本和情节谁承袭谁之根据,当慎之又慎,否则难免闹
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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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侯文认为“乌鸡国的诗文风格,也显示着出自他人之手的痕迹”,并以七言诗为例,指出:吴承恩对七言诗“情有独钟”,全书除乌鸡国四回外,七言诗多达283首; 乌鸡国故事作者模仿这一体裁爱好,在四回中穿插七言诗15首。但后者喜欢在七言中“间用杂言”,竟多达七首;而吴氏的283首七言中间用杂言只有“寥寥11处”, 二者频率悬殊,“比例高达12∶1”。 侯文因此断言:这是“两位
诗歌作者截然不同的审美情趣与创作习惯,应是乌鸡国出于另一支笔的切实证据”。
怒我直言,上述“切实证据”,实在有“玩弄”统计数字之嫌。我们姑且认定侯文的统计数字毫无差错。然则,怎么能拿乌鸡国一则故事中出现的七言诗中夹杂言的数字,同全书中的七言中夹杂言的情况来对比?因为除乌鸡国以外的其它96回中,出现七言诗时的特定情景与乌鸡国虽可能相同,但也必然会有不一样。譬如说,第64回,唐僧与诸木妖相和,做的七言诗怎能插进杂言?该回七言诗就多达12首;又如第94回,七言诗多达10首,多为金屏上的题咏和唐僧的和诗,那是正儿巴经的场合,怎么能出现杂句?把这些特殊的情况都不予考虑,都凑合在一起拿来求比例,岂不违背统计数字口径同一性的要求?相反,侯文所举乌鸡国故事四回中15首七言诗中有七首间有杂言,比例占47%;而笔者也同样举一则故事来对比,结论就完全两样。如第53、54回的女儿国故事,七言诗10首中间有杂言者六首,占60%;又如第59回至61回的火焰山故事中,共七言诗12首,间有杂言者九首,比例高达75%。据此,你能断言乌鸡国故事是增插者所写,而女儿国故事和火焰山故事非吴承恩所写!当然不可能。实际上《西游记》全书中,固然有最后加工改定者所作之诗,但其中必然也有历代说书者加进的韵语,包括七言诗,特别是那种间有杂言的诗篇,从中一定要分出两个创作者的不同的“审美情趣与创作习惯”,其实难乎其难,又怎能据此断言“是乌鸡国出于另一支笔的”什么“切实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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