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与贾宝玉:相悖互依,逆向同归学毕业(2)
2014-10-08 01:18
导读:价值观念的更新 传统的价值观念可以概括为四个字:克己复礼。它有两个突出的特征:一是压抑自我,神化外在;一个是重义轻利,崇尚形而上,贬损形
价值观念的更新
传统的价值观念可以概括为四个字:克己复礼。它有两个突出的特征:一是压抑自我,神化外在;一个是重义轻利,崇尚形而上,贬损形而下,它把人的追求纳入封建的宗法等级规范中去,大量制造着清教徒,培养着奴隶主义。不光奴隶们要低眉顺眼,即使是士大夫阶级们的人生价值的最光辉的形式“修、齐、治、平”,也必须在“非礼勿视听”中去实现,要恪守君臣、父子、夫妇、尊卑的规范而不逾矩,对上保持着“诚惶诚恐,死罪死罪”的心理状态,比起“立功”来,更看重“立德”和“立言”。
在《金瓶梅》中这种价值观念开始失去了魅力,熏天的铜臭淹没了传统的圣光和迷人的诗意,市民社会不再对“克己”感兴趣,现世的物质享受成了他们的人生目标,而这目标又必须通过自我努力与竞争,通过获得金钱去实现。一个市井浪子,一旦有了钱,可以轻而易举地跻入上流社会,当朝太师太尉、皇亲内臣、状元进士、抚按科道、府尊县令,都可以使之随心所欲地围绕他转,比起东平、东昌两府的许多穷千户们,西门大官人更显出“有了钱便有了一切”的光彩。“朝廷爷一时没钱使,还向太仆寺支马价银子来使”呢,那只“言义而不言利”、清高绝尘而讳言“阿堵物”的时代过去了,随着城市商品的发展和金钱力量的扩张,各种观念都在慢慢更新,人生的价值观念也不例外。在那“热闹大马头去处,商贾往来,船只聚会之所,车辆辐凑之地,有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西门大官人的周围已经形成了一种环境小气候,金钱这一向来被视为俗而又俗的“黄色奴隶”,在到处亵渎着传统的尊严,它把一切神圣的东西都变成了可以交换的等价物;封爵、职官、亲情、友谊、良心、信仰、官司的输赢、女人的贞操,无不可以买卖。西门庆物色小老婆时,固然重视色相,但更重视金钱。孟玉楼和李瓶儿都是富孀,她们的财产对西门庆的事业的更上一层楼,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与传统不同是,西门庆不是拉着女人的裙带起飞,而是凭借妻子的财富而扶摇。白乐天时代的乐坛名星,以“老大嫁作商人妇”为不幸,可《金瓶梅》时代“少女嫩妇”的孟玉楼,却不愿做举人老爷的正头娘子,宁愿给富商巨贾“作小”。时代精神的变化真大呀!“孔方兄、孔方兄!我瞧你光闪闪响当当的无价之宝,满身通麻了,恨没口水咽你下去。”“有了银子,要命怎的!”──这是人们的普遍心态。西门庆虽然使银撒漫,但当黄三李四送来利钱时,他拿了“黄烘烘的四锭金镯儿心内甚是可爱”,而且还特地“抱到瓶儿房中”,不惜冰着未满周岁的官哥儿,“叫孩子手儿挝弄”。人间的一切,都是“有钱便流,无钱不流”。张竹坡在98回书前批道:“见此辈只知爱钱,全不怕天雷,不怕鬼捉,昧着良心在外胡做。”竹坡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人尚云:“钱是好东西,任何人见了都要两眼发光。性当然不是坏东西,尽管正人君子表面上都撇嘴。”——这种“金瓶精神”标志的正是价值观念的更新。在传统的价值观念中无论是“兼济”还是“独善”,都必须“克己”;而西门庆则不同了,他正凭借着对金钱的占有而进行着自我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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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闻那西天佛祖,也止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褚镪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
他雄心勃勃,非常自信,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不过这个“自我”,不是永恒的人性,也不是觉醒的潜意识,而是逐步扩展的金钱力量的人格化。金钱的人格化,与人格的金钱化,正是两位一体的东西。
如果说西门庆以形而下的形式和不自觉的感性形态赤裸裸地表现自己的力量,那么贾宝玉则是以形而上的形式用比较自觉的理性形态富于诗意地更新着自我价值观念。对于读书做官、显亲扬名的传统人生道路的唾弃,是贾宝玉离经叛道的最高点,也是他区分清浊决定弃取的根本性标准。但是,宝玉毕竟出生得太早,他虽然呼吸到了时代将变的气息,至于这新的时代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他还未曾作过认真的思考。他体味到了传统价值观念的不合理,看透了上流社会的传统人生追求的虚伪性:“学而优则仕”培育着雨村式的“国贼禄鬼”,八股制艺不过是“混人诓饭吃”,“文死谏,武死战”的愚忠不过是沽名钓誉。特别是对于女性,他更看透了奴性人生规范的残酷性,“三从四德”、“无才便是德”虐杀了多少聪明清俊的女儿,正是它,而不是个别恶人酿成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社会大悲剧。他看到了无论是“上智”还是“下愚”,他们自身都有着一些美好的东西被荼毒或扼杀了。人与人之间应该调整一下彼此的关系使人生的追求能得到更新。他的价值观念首先在大观园女儿国中付诸实践,“太虚幻境”则是他的乌托邦,这就是他的体贴女儿,不摆主子架子,是他那“多情”、“情不情”或“意淫”。而这一些在传统观念看来就成了所谓“似傻如狂”了。应当说宝玉已经开始意识到“自我”了,在一定程度上,他同时也觉得“他人”也应该像“自我”一样,去追求与实现“自我”。——这里已经有了平等意识的萌芽。这正是他与那抹杀“自我”意识存在以等级奴役制度规范人的传统价值观念对立的东西。“就便是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正说明了这种新的追求的执著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