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诗学话语中的“新奇”诗论(3)
2013-08-19 01:04
导读:白有尖新之文,文有尖新之句,句有尖新之字,则列于案头,不观则已,观则欲罢不能;奏之场上,不听则已,听则求归不得。尤物足以移人。尖新二字,
白有“尖新”之文,文有“尖新”之句,句有“尖新”之字,则列于案头,不观则已,观则欲罢不能;奏之场上,不听则已,听则求归不得。尤物足以移人。“尖新”二字,即文之尤物也。(《闲情偶寄•意取尖新》)
变则新,不变则腐。变则活,不变则板。至于传奇一道,尤是新人耳目之事,与玩花、赏月同一致辞也。使今日看此花,明日复看此花,昨夜对此月,今夜复对此月,则不特我厌其旧,而花与月亦自愧其不新矣。(《闲情偶寄•变调第二》)
李渔提倡以新见美,洗涤窠臼,认为,“传奇”就是“事甚奇特,未经人见而传之”。而且,他还认为,“世道迁移,人心非旧,当日有当日之情志,今日有今日之情志”,因此在演出旧剧目时,必须“易以新词,透入世情三昧”,以达到“虽观旧剧,如阅新篇”(《闲情偶寄•变旧成新》)的审美效果。
与中国诗歌、戏曲艺术相呼应,中国古典小说美学也以推崇语言的“惊”与“奇”为审美旨趣。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金圣叹、毛宗岗和蒲松龄对小说的评点。
金圣叹十分赞赏《水浒传》中的“奇化”艺术。在他看来,情节的惊险性是小说曲折多变、产生艺术魅力的一个重要方面。《水浒传》第三十六回写宋江在浔江遇险,金圣叹有一段批语:“此篇节节生奇,层层追险。节节生奇,奇不尽不止;层层追险,险不绝必追。”所谓“层层追险”,含有不断延宕、补险加险之意。小说作者创造出种种险环险扣,从而使接受者的审美注意时时追踪下去,获得出奇不意的审美效应。此回中还有这样一个夹批:
上文险极,此句快极。不险则不快,险极则快极也。
金圣叹很懂得艺术欣赏的辩证法,行文之“险”与欣赏之“快”相反相成,险极是因,快极是果。他还多次把制险和“惊吓”接受者连在一起。第三十九回写宋江、戴宗在江州被判死刑。施耐庵写了一大早的各种情形:江州牢子念宋江、戴宗旧情,却又是这样的无可奈何,然后又是怎样准备犯人临刑前的各种打扮。金圣叹回首写了一段很长的批语,先结合情节作简要分析,然后揭示出小说欣赏的一条心理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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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陡然见有“第六日”三字便吃惊起,此后读一句吓一句,读一字吓一字,直至两三页后,只是一个惊吓,吾常言读书之乐,第一莫乐于替人担忧……
这里的“书”,是指小说、传奇文学的情节。此外,本回中还有两处夹批:
偏是急杀人事偏要故意细细写出,以惊吓读者,盖读者惊吓斯作者快活也。
读者曰:不然,我亦以惊吓为快活,不惊吓亦便不快活也。
接受主体受到“惊吓”意味着作者达到了预期的目的,所以“盖读者惊吓斯作者快活也”,这是从作者的角度出发的;而接受主体认为,他也能从惊吓中得到快活,即以“陌生”为趣。可见,在金圣叹看来,“险”与“趣”、“陌生”与“快活”是相辅相成、对立统一的。
金圣叹的小说美学思想,对其后的毛宗岗和蒲松龄有着明显的影响。毛宗岗在评点《三国演义》也多处谈到制险与审美欣赏的关系,如“文不险不奇,事不急不快。急绝险绝之时,忽翻出奇绝快绝之事,可惊可喜!”(第三十四回夹批)又说:“读者之乐,不大惊则不大喜,不大疑则不大快,不大急则不大慰。”(第四十二回首总评)另外,毛宗岗提出的十二条叙事方法,其中数条就与制“险”、创造“陌生”情境有关,如第二条“星移斗转,覆风翻”,就是要求化熟悉为陌生。蒲松龄在《与诸弟侄书》中总结小说的创作经验时说:“盖意乘间则巧,笔翻空则奇,局逆振则险,词旁搜曲引则畅。”也是指通过设置悬念,对习见情节进行“奇化”、‘“异化”处理,从而产生奇险的审美效果。
在此,有一点我们需注意,与西方诗学对文本形式的“陌生化”追求相比较,中国古典诗学话语中不光有着对诗语、结构追“奇”崇“变”的精彩论述,而且,强调诗意、诗语内容“推陈出新”、“标新立异”者也不乏人在。下面略举几例,不再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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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前人字句,不可并意用之。语陈而意新,语同而意异,则前人之字句,即吾之字句也。若蹈袭前人之意,虽字句稍异,仍是前人之作,嚼饭喂人,有何趣味?(清,薛雪《一瓢诗话》)
文字莫不贵新,而词为尤甚。不新可以不作。意新为上,语新次之,字句之新又次之。所谓意新者,非于寻常闻见之外,别有所闻所见,而后谓之新也。(清,李渔《窥词管见》)
近世人学老杜多矣,左规右矩,不能稍出新意,终成屋下架屋,无所取长,独鲁直下语,未尝似前人而卒与之合,此为善学。(宋,吕本中《童蒙师训》)
夫意新则异于常,异于常则怪矣;词高则出众,出众则奇矣。(唐,皇甫湜《答李生第一书》)
诸如此类,在中国古典诗学中不胜枚举。从所引例子可以看出,中国古典诗学的“新奇”诗论有一个鲜明特点:不仅文本的形式可感性前置,文本的意义、文本所承载的内容也被置入前场。文本也正是在这种形式与意义的“奇”“常”互动中而具有不朽的艺术魅力,召唤接受主体为之流连忘返,不忍舍去。
二.“惊人”与“不朽”:“新奇”诗论的接受维度与价值建构
从艺术品的价值建构来看,“惊人”是古典诗人与诗论家们追求的一种至高境地和最佳效果。杜甫所谓:“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即认为“惊人”是诗歌创作的追求目标,同时也是“佳句”的价值准绳。在《八哀诗》中,杜甫对严武诗进行评价时说:“阅书百氏尽,落笔四座惊”,也是以“惊人”、“惊奇”作为对诗的艺术境地的评价标准。另外,像以下论述也都是以“惊人”作为对诗歌的评价:
学诗浑似学参禅,自古圆成有几联。春草池塘一句子,惊天动地至今传。(宋,吴可《诗人玉屑》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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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本无形在窈冥,网罗天地运吟情。有时忽得惊人句,费尽心机做不成。(宋,戴复古《论诗十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