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首页哲学论文经济论文法学论文教育论文文学论文历史论文理学论文工学论文医学论文管理论文艺术论文 |
四、天理的恆常性
無我之境,本為儒釋道三家的共同嚮往,其說法卻各有不同。朱子一方面繼承了三家的傳統,一方面指出其中的差別,他說:「吾以心與理為一,彼(指釋氏)以心與理為二。亦非固欲如此,乃是見處不同,彼見得心空而無理,此見得心雖空而萬理咸備也。」[36]儒者相信心與理為一,希望以空靈之心包含萬理,故重視天地造化間一切事事物物及其中所蘊含的道理。佛家認為吾心本空,故以山河大地及一切觀念為有執之見,需去之而得本心之靈明。的無我,希望化小我於天地自然,以得其逍遙;他們認為人倫多偽,不願意為仁義禮智之說所拘執。理學家則認為人倫亦天地自然之一部分,不能廢棄。同一個無我,看法頗為不同。理學家的終極嚮往,是為盡去己私而與天地自然及人倫之理合一。
這種盡去己私而與天地自然人倫之理合一的觀念,背後有一甚大的特色,就是不對自然與人文之理加以分別,認為兩者是一個道理,都是天理。在朱子的宇宙觀中,人源自於天,所以一切天地自然之理,本來存於人心之中。只要此心清明純粹,就能夠認識一切天地自然的道理。朱注「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的「明德」為「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37]此所謂明德,不僅是倫理方面的德行。人所以能窮格一切自然及人文之理,均有賴於此心靈明之德。而此處所謂的「以具眾理」,其實是說天地之理與我心中之理是同一個根源,所以人心可以「具備」天地間一切的道理。這種認識論,將人與天視為一體。人之所以能知,因為人性中本來蘊藏著天然之理。只要此心不為氣質或私心所障蔽,則自然能明白此天然之理。禽獸與人其實同樣稟賦著天地自然的道理,然而禽獸氣質昏蔽,所以不明白萬事萬物之理。聖人氣質清明無私,所以較眾人更能徹底認識這天地自然之理。[38]在這種認識觀點裡,自然之理、人文倫理之理,都是源於天地的同一個道理。這與現代西方將自然界的與人文界的倫理作明顯的區分,有顯著的不同。[39]
在朱子而言,自然與人文的道理,是一個道理,同出於天,都是天理。然而從現代學術的觀點,我們也必須將朱子的天理觀分就自然與人文兩方面加以討論。就自然界而言,朱子認為徹底無我無私的聖人,心思極其清明、靈敏、無成見,所以能夠敏銳深刻而正確地認識一切事物,盡其精微,因而對物理認識到極準確恰當之處。前面所引的易道陰陽,鍾律紐算曆法,都是典型的例子。這些道理,源自自然界客觀的法則,而為朱子所尊信。另外如《朱子語類》第一、二卷〈理氣〉篇所大量討論的日月星辰運行的規律、天地的構造、四時、氣象、曆法、雷電、海水、潮水、等,也可以代表朱子對於自然之理的探索。這些道理,或記載於經典文獻之中,或為後世學人以清明之心加以探討。其中雖有許多推斷測想之詞,不合乎現代科學的要求。然而在朱子而言,日月星辰四時之運有其常理,古今之人所見大體無甚差別。其中雖頗有難以探究明白之處,然而不害於天地之運有其常道常理。天理的恆常性,因而成為朱子解經時的一個基本信念。[40]
朱子的思想以人文義理為中心,他所相信的天理之恆常性,更重要的是建立在對於性命之理,或曰「人心與人性的終極需要與嚮往」的恆常性的信念之上。朱子〈大學章句序〉開宗明義便說:
蓋自天降生民,則既莫不與之以仁義禮智之性矣。然其氣質之稟或不能齊,是以不能皆有以知其性之所有而全之也。一有聰明睿智能盡其性者出於其閒,則天必命之以為億兆之君師,使之治而教之,以復其性。此伏羲、神農、黃帝、堯、舜,所以繼天立極,而司徒之職、典樂之官所由設也。[41]
認為「仁義禮智」是人性最根本的需要與嚮往,一般人或者因為氣質不能清明美善,昧失了他的本性,因而在其生活產生了種種的問題,所以有賴聖人用許多方法開導他,使他明白人生最根本的道理。他說:
人性雖同,稟氣不能無偏重。有得木氣重者,則惻隱之心常多,而羞惡、辭遜、是非之心為其所塞而不發;有得金氣重者,則羞惡之心常多,而惻隱、辭遜、是非之心為其所塞而不發。水火亦然。唯陰陽合德,五性全備,然後中正而為聖人也。[42]
常人之學,多是偏於一理,主於一說,故不見四旁,以起爭辯。聖人則中正和平,無所偏倚。[43]
聖人斟酌損益,低昂輕重,莫不合天理人心之自然,而無毫釐秒忽之差。[44]
朱子繼承了儒學的大傳統,認為人類見到惻隱之心不足,或是羞惡、辭遜、是非之心不足的人或事,總是不喜歡。唯有中正和平,仁義禮智具足,處事周延完善,四面八方的道理都照顧到的人,才為人人所敬服。人類希冀完美的事物,聖人之所以為聖人,正在於他符合了這樣的理想。而這樣的理想,對朱子與歷代儒者而言,實可為生命帶來無窮盡的值得努力的目標。這理想乍看遙遠,其實十分平實切近。朱子說:
聖人之道,如飢食渴飲。[45]
周圍有不仁不義,無禮無智之人,總是一件讓人十分難過的事。古人基本上都認為沒有人希望他人以不仁不義,無禮無智之道對自己。同樣的,我們也不應以不仁不義,無禮無智之道待別人。這是十分平常的道理,所以朱子說聖人之道,正如飢食渴飲。人性中對於仁義禮智的渴望,其實非常深切。朱子說:
聖賢千言萬語,只要人不失其本心。[46]
所謂「克己復禮」,《中庸》所謂「致中和」,「尊德性」,「道問學」,《大學》所謂「明明德」,《書》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聖賢千言萬語,只是教人明天理,滅人欲。天理明,自不消講學。人性本明,如寶珠沉溷水中,明不可見;去了溷水,則寶珠依舊自明。自家若得知是人欲蔽了,便是明處。[47]
所謂本心,「人性本明」,說的是人心人性最終極的需要與嚮往。就此最終極的需要與嚮往而言,朱子所教,似與人類一切偉大宗教無甚差別。世界偉大的宗教都認為人生多苦,俗世間的一切想望追求到頭來多成虛空,唯有德性才值得寶貴。朱子則一方面指出世人顛倒迷妄,一方面從積極面鼓勵人們追求完美的理想。他所說的聖人,代表了心性狀態完美,而且能付諸生命實踐的人。他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