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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道(1)网(2)

2015-05-13 01:40
导读:却又出了那样的一件事。亮子十六岁那年,罗罗爹死了,据说与亮子爹有关。亮子爹是生产队长。那年冬天天气奇冷,亮子爹派罗罗爹到湖道里守草垛。罗
    却又出了那样的一件事。亮子十六岁那年,罗罗爹死了,据说与亮子爹有关。亮子爹是生产队长。那年冬天天气奇冷,亮子爹派罗罗爹到湖道里守草垛。罗罗爹人很老实,偏偏好酒,一场暴风雪掀翻毡房,罗罗爹酒醉不醒,一夜之间便冻僵了,硬得能当根拴马桩。罗罗家少个顶门立柱的男人,寡母孤女的日子就开始滑坡,跟羊吃了醉马草一样,一天天地枯瘦,只剩下骨头架子。罗罗娘还年轻又有几分姿色,是生产队里少见的美人。轻薄的男人们寻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在罗罗家进出得频繁,门前的桩墩子上经常拴着漂亮的走马和高大的骟驼。罗罗娘刚开始还拒绝着这些男人们,时间一长便也顺水推舟,不仅学会了喝酒抽烟,还敢留男人在屋里过夜。狐狸精,亮子娘愤愤地骂,恨不得撕下罗罗娘身上的一块肉。起初,亮子觉得娘不该这样,这样做等于落井下石。可是,娘每咬牙切齿地骂一次,爹那脸面上就有一片灰白。接下来亮子才明白,娘把罗罗娘和自己的爹裹在一起给骂了,而且骂得理直气壮。罗罗爹死后,亮子爹总想周济一下罗罗家,每逢杀了羊,不忘提一条羊后腿送过去。后来,亮子爹竟也和那些轻薄的男人一样,睡在了罗罗家的炕头上,半夜里让亮子娘扯着裤带牵牲口般牵了回来。时隔不久,亮子爹的生产队长就被撸掉了。这事风传许久,成了牧人们酒余肉后的笑谈,说亮子爹精明半世,糊涂一时,啃一口窝边草,把好端端一个生产队长搭进去。另外的一说是,亮子爹原本就没安好心,假公济私让罗罗爹去湖道里送命,自己好占了那个窝,窝没占着,反惹一身臊气。亮子爹羞愧难当,曾真心实意地上吊死过一回,又让亮子娘给救了,却再也抬不起头来。
    从此两家断了来往。
    亮子娘还自作主张,雇人重新打了一口井。 (科教作文网http://zw.ΝsΕAc.com发布)
    日子默默流淌。湖道里的草青了黄,黄了青。罗罗家屋前那个桩墩子一天天歪斜,再不见有漂亮的走马和高大的骟驼拴在上面。那个桩墩子后来让罗罗拿斧头劈了,当柴禾烧成了灰。罗罗家终于门可罗雀,清净得像一座破庙。
    “狗日的男人,杂种。”
    罗罗娘衰老得不像样子,整日靠在墙根下晒太阳,眯着眼打喷嚏,口水扯成一道明亮的细线滴进脚前的酒碗里。口水和酒是一样的颜色,碗里分不清哪是酒哪是口水。碗里空了,再添上;添上,又空了。罗罗娘已经离不开酒,如同草是牧人的命根子,酒成了罗罗娘的命根子。罗罗娘的眼里再没了草,也没了羊,甚至没了女儿罗罗,只有酒。罗罗娘全部的世界是酒和口水这种无色透明的液体。为了让娘能够活下去,罗罗就要想办法把酒赊回来。大队部办有代销店,店里有成桶的酒。罗罗用不了十天就得走一趟大队部,背回家一鳖子酒。水鳖子成了酒鳖子。酒鳖子口小肚儿大,边上恰有四个穿绳子的扣,像极了鳖的四只短腿。罗罗就背着这样一个盛满酒的“鳖”,趔趄着穿行在起伏不定的那条小路上,像一个摇摇晃晃的酒鬼。酒鳖子的盖儿不很严密,浓郁的酒香播撒一路。罗罗娘的脸面黑里透红,骂过了大笑不止,笑过后接着再骂,让自己的口水淹死天底下的男人。罗罗得空闲下来就站在娘旁边,两眼红肿。亮子远远地从旁边经过,脚步匆匆,不敢多看一眼。如果亮子经过时稍有迟疑,站在屋顶上的娘便要大呼大叫,那声音像带刺的狼牙棒在虚幻的空气中飞舞,惹得滩里吃草的羊都抬起头来凝神谛听,防备着什么似的。罗罗像夏秋时节漫滩黄灿灿的野谷穗儿。罗罗是一棵黄灿灿的野谷穗儿,亮子这样想。这样想的时候,亮子又忍不住要多看一眼罗罗。罗罗的衣裳上又打了一块补丁。补丁很醒目,所以亮子一眼就看见了,心里被一块硬物猛地撞了一下。亮子觉出了一种疼痛,就背过身去匆匆离去,脊背上凉飕飕的。沙漠牧区的女子都要早说下婆家,此俗绵绵相传至今不改。罗罗还没说下婆家,她要像个男人一样操持生活,为娘赊来满鳖子的酒。罗罗要让娘活下去,就不能很早地说下婆家。罗罗已经放出口风,她这辈子不想嫁人,要看着娘喝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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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道里的夜很深了,深得很透彻,透彻得让满天星星一片繁忙。繁星笼罩着湖道。芦草都拔完了穗儿,也播下了新的种子,它们像无数的男人和女人拥挤在一起。草没有思想,可草是好东西。草不争风吃醋,草不当婊子也不做嫖客。草和草永远都在和平相处,彼此没有嫉恨和仇视。躺在帐篷里的亮子睡不着,他倾听着湖道里的草的呢喃,就想了这么多,终于很认真地想到了草。原来他没有这样想过,现在这样想了。草使亮子的心境变得平和沉静,同时也给了他一些启示。亮子就想抽烟,暗中摸索好一阵子,才找到烟和火柴。刚把一根火柴划亮,有个黑东西穿过帐篷带起一股冷风,将火柴扑灭了,接着又是几声瘆人的怪叫。亮子吓得头皮发麻,毛发一根根竖立起来,脑子里突然闪出罗罗爹活着时候的模样。罗罗爹就是死在这个湖道里的,那年冬天,好大的一场雪。亮子扔掉烟和火柴,扯过被子裹住自己,大气不敢出。湖道里起了夜风,时紧时慢地掠过沙梁,吹得帐篷噗噗直响,像一个无理的人摇撼着手里的扇子,吐着口水。
    两个草垛差不多一样大小了。
    亮子干一阵歇一阵,坐在草捆子上打着盹儿,眼皮子却在忽悠忽悠地动,他睡不着。有时候嘬起嘴巴打几声口哨,眯了眼瞧对面的罗罗。罗罗毫无反应,自顾低头打草。罗罗换了一把镰刀,割过去的草根齐刷刷的,很干净。罗罗把镰刀挥舞得得心应手,草就一排排地躺在罗罗身后,有几十个草捆子了,像一群羊分散地卧着,很慵倦的样子。亮子很想和罗罗说说话,却又不敢走到近前去。亮子心想,罗罗你是个木头疙瘩么?我若是甩开膀子大干,能由得你多打草?湖道里就长下这些草,我亮子要是不让着你罗罗,你的草垛可真要变成个鸡窝。 (科教论文网 lw.nSeAc.com编辑发布)
    这般的几日过去,两个草垛果真一样大,像骆驼背上等量齐观的两个驼峰。
    亮子悄然地笑了。
    再往后的情形又变了,亮子坐下,罗罗也坐下,等到亮子起身去打草,罗罗也摸起镰刀。罗罗的心里豁亮着,她不愿把自己的草垛弄得比亮子的还大,她知道自己的草垛应该大到什么程度。罗罗不稀罕旁人的施舍,她只要自己应该得到的那一份。罗罗让亮子感觉到了这一点。罗罗的沉默与坚韧震动了亮子,亮子就无奈了起来,暗暗地羞惭了起来,他觉得罗罗将他打倒了,而且不动声色。亮子突然失去了自信,就“恨”起罗罗了,心里很不好受。亮子索性扔掉镰刀躺进帐篷里去,罗罗也不露面了,湖道里没了两张晃动的脊背和刷刷的打草声,草被委屈着,就让草虫儿得着了机会,它们开始发疯地吵闹,吵得不分彼此,吵得幸灾乐祸,吵成了一锅肉粥。
    这日,天脚涌起乌黑的云团,很快遮住了太阳,笼罩了湖道,草虫儿敛了声息不再疯吵。湖道里阴沉沉的,变得一片死寂。天要下雨了,有可能是最后一场秋雨。乌黑的云团在湖道上面积蓄了整整一天,不断地增添着厚重感。夜里,亮子被一声巨大的炸雷惊醒,整个湖道都震荡了,一个车轱辘似的火球沿着湖道滚动,一路畅笑地消失在沙梁背后。过了没多会儿,雨水就泼下来了,抽打得帐篷摇摇欲倒。雨水来得凶猛暴戾,湖道里来不及渗水,刹时一片汪洋。在转瞬即逝的闪电中,亮子看见西边的帐篷霍然倒下,罗罗在雨水里挣扎。罗罗像一只打湿了翅膀的鸟。亮子傻呆呆地看了一阵,然后光着膀子弹跳起来,奔向那边的沙梁。亮子却又无法阻止罗罗,罗罗的力气大得惊人,头发长长地披散着,被雨水湿透的身上很滑,亮子抓了几把没抓住,让罗罗挣脱了。罗罗挥舞着胳膊在沙梁上奔跑,像一个幽灵在黑暗与闪电的交替中时隐时现。罗罗跑,亮子也跟着跑,在沙梁上来来回回兜起了圈子,仿佛做着一种游戏。在雨里折腾了大半夜,罗罗才面口袋一样变软了,有气无力地瘫倒在泥水里。亮子要扶起罗罗,手触着那身子时又猛地缩了回来。罗罗的身子又硬又凉,像一块冰。亮子又闻见了罗罗身上的那股味儿。那股味儿虽然也是湿漉漉的,却很顽固地附着在罗罗身上,雨水都浇不掉。亮子的头就又有些晕,他觉得自己也是累得不行,快要站不住了,很想歇息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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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亮子说,你坐起来。
    罗罗不理不睬。
    亮子说,你坐起来。
    罗罗终于坐直了。
    亮子也坐下了。
    罗罗说,你是谁?
    亮子说,我是亮子。
    罗罗说,你是鬼。
    亮子说,我是亮子。
    罗罗说,男人都是鬼。
    亮子说,我是亮子。
    罗罗哭了。
    亮子说,你哭,我知道你想哭,你就哭吧。
    呜呜呜——
    罗罗就开始了她的哭泣,以至大放长声。
    亮子不再说话,很认真地听罗罗哭。长了这么大,亮子还没听过罗罗大放长声地哭过。在黑沉沉的夜里,罗罗的哭声和雨声连成了一片。罗罗的哭泣比雨声更淋漓,在雨水中穿行,内容十分丰富,有幽怨有哀伤有悲怆,仿佛一只鸟的羽毛,起初是芜杂的,被雨水洗沐着,逐渐地变得洁净,甚至有一种灵动和翩然了。亮子想,罗罗你真该哭上一场,美美地哭上一场,像你这样的女子,泪水存得跟天上的雨一样多了。
    罗罗就哭。
    罗罗哭了整整一夜。
    雨水是在罗罗的哭泣声中悄然而止的。天亮的时候,从草湖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罗罗停止了自己的哭泣。这是一个鲜亮亮的早晨,湖道里聚满了水,真的是大水汤汤了,像一条兀生的河流。这时,奇异的景象出现了,那两个草垛在水面上漂浮着,轻轻地打着旋儿,缓缓地往水的中央聚拢。后来,那两个草垛紧紧地靠在一起,顺水而下……
    坐在沙梁上的亮子和罗罗都怔怔地看着。
    罗罗说,草。
    亮子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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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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