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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穷亲戚和爱情(1)网

2015-05-13 01:39
导读:文化论文论文,乡村、穷亲戚和爱情(1)网怎么写,格式要求,写法技巧,科教论文网展示的这篇文章是很好的参考:  一    我们这个家族基本上都是穷人,他们分
 一
    我们这个家族基本上都是穷人,他们分布于江淮一带,世代以务农、捕鱼为生。你也许在电视上曾见过这样的画面,在广袤的江淮平原上,有很多星罗棋布的小河流,它们交叉,会合,在平原上流淌。
    村舍掩映在绿荫之中,尖尖的红屋顶的房子。江淮一带的民居,大都是这种样式的砖瓦房,它们踏实,平安,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于心平气和中偶尔也会露出一点不老实。那屋檐是上翘的,做成精致的流线型,俗称“飞檐”。那砖红色的墙和房顶,也透着中国民俗特有的“喜气”。
    在这里,哪条河流不萦绕着村庄?河水是流动的,清澈见底。河水也可以饮用,常见人担着两桶水,轻快地走在村路上。夏天的时候,孩子们光着身子在河里嬉戏,妇女们在这里漂洗衣服,牧童躺在河边的草地睡着了。
    这是真的,如果你走在江淮农村,你一定会看见这样的图景。世世代代的人民在这里生活,他们耕作,捕捞,通婚,生育;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肥沃的土壤,这里埋藏着他们的生老病死,百年如一日、向前涌动的日常生活,人世的情感,悲欢离合,世态炎凉。
    汽车载着你,驶过了这片土地,一窗子的蓝天和树木,在你眼前静静地伸展,延续数百里;春天的田野上,表子和油菜花盛开了,一片黄,一片绿,色彩是那样的鲜明,饱满,招摇。
    如果你恰好走进了一个村庄,你就会看见,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开着,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草垛,菜园子,猪圈;屋后有茅厕。
    你还会看见一些人物,他们都是地道的江淮农民,他们害羞,含蓄,见了生人了,眼睛带看不看的;也有一些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说着江淮方言,他们尾随着你,就像影子一样,跟着你从一户人家走过了另一户人家。 大学排名
    正是农闲季节,村庄好像睡着了。村庄是那样的安静,祥和,老人们蹲在草垛旁,抽着旱烟,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起了农事。有一瞬间,他们的眼睛是看到阳光里去了,阳光是痒的,他们眯缝起眼睛,笑了。他们的笑容是那样的单纯,很深很深的沧桑的皱纹,无尽的岁月从其间流过了。在那一刻,他们的笑容几乎是浮面的,惯性的,不触及感情的。
    有一个农妇,从院子里走出来,怀里端着一盆猪饲料,她一边“噜噜噜”地叫唤着,一边朝猪圈走去了。
    这时节,你看不见姑娘的。她们大多躲在闺房里静静地做着针线活。她们绣荷包,纳鞋底,织毛线衣,踩缝纫机……总之,一代又一代的姑娘,就是这样躲在闺房里,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变化莫测。时代在前进,她们手里的针线活,已由手工缝制改为机械操作——可是心思,到底还是从前的那些心思啊。才过了十八九岁,已到了说婆家的年纪了,她们有了自己的心事,无限的憧憬和惆怅。——这种事,到底是不踏实的。
    她们大多长得很美,有的也不是漂亮,只不过是清楚,明朗,和平,她们的眉宇间有一种动人的姿态。当你走在江淮的乡间,看见一个姑娘迎面走过来,她衣衫整洁,神态矜持而从容;如果你打量着她,她就会低下头,羞涩地、迅疾地走过了。
    你也许会觉得奇怪,一草一木,万物生灵,在这片土地上,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活泼的姿势。它们是那样的和谐,具有某种朴素的美质。那是因为,你爱上了这片土地,你与它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我刚才说过,我们这个家族基本上都是穷人,他们分布于江淮一带。在一百多年前,他们从山东迁徙而至,辗转安徽,至江苏,从此安居了下来。他们婚丧嫁娶,生育繁殖,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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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家族的穷,是有渊源、有历史的,那是典型中国农民式的穷,单调,灰暗,没有幻想。他们以土地为生,穷也穷得安乐、坦然,仿佛生来如此,并不心酸。到了我爷爷这一支,情况略有改观。
    我爷爷在三四十年代参加了革命,他组织了武装游击队,打土豪劣绅,也杀过日本人和国军。后来,他成为一名职业革命者,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解放以后,他被分了一官半职,最盛世的时候,他曾做过地委的组织部长;曾有消息说,他与市长这个职位失之交臂——当然了,这也许只是谣传。
    对于我们家族来说,我爷爷最大的贡献就在于,他把这个家族的一支带出了乡村,走向城市。他们是他的嫡系子孙,在城里出生,长大,接受教育。总之,这个家族就是这样被分离了,其中的一支远离了土地。
    到了我和弟弟这一代,我们已经完全地被改造了。我们开始过上富足的生活,有身份和地位。我们衣着优雅,谈吐精致,性情敏感而害羞。我们惧怕劳动,体质柔弱,总之,我们与那片土地的联结少了,淡了。我们的感情冷却了。
    我们家族的其他人,仍滞留在本土,他们勇敢地、忠诚地面对贫穷,过着百年如一日的生活。偶尔,他们到城里来了,买台彩电,采购结婚用品,或者买辆手扶拖拉机,总不免要来我们家看看。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穿着崭新的衣衫,蓝卡其中山装的风纪扣,紧紧地卡在脖子上。他们的布鞋也是新做的。他们的神情多少有些腼腆和局促,他们从布袋里掏出旱烟,在腿上轻轻地嗑着。一下子也不知说什么好。
    想起来,大家都是亲戚,他们血液的一部分,也在我们的身上汹涌地流淌。他们都是地道的农民,在乡间生龙活虎惯了的,一向也是落落大方的,可是一旦离开那片土地,来到城里,他们全变了。面对似曾相识的亲人,他们变得紧张,生涩,他们那孩子气的、单纯的面容——那些经过贫穷,岁月的磨难,在阳光和泥土里浸染了许多年而仍旧活泼的面容,在那一刻突然不安了,他们变得拘谨,缺乏自信,他们的神情几乎是死的,呆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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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家族还有一些女人们,有时候,她们也会跟着自己的男人,来到城里。如果放在乡间看,她们也是体面人,她们衣衫得体,举止庄重,她们的容颜甚至称得上是清秀。你在乡间,到处会看见这样的年轻妇女,她们走在蓝天底下,田埂上,她们穿着素色的碎花布衫,步履轻快,神态安详。她们融人到环境里去了,她们与乡村的环境是那样的协调,和睦,亲为一体。
    可是当她们来到城里,她们就显得有些土气了。她们走在街道和楼群之间,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相形见绌;虽然也穿着西装,瘦身裤子,黑皮鞋,虽然她们的神态是那样的明净,祥和,看上去并不谦卑,可是你一眼就认出来,她们是乡下人。她们的容颜里有一种气息,那是一种土地的气息,它浸入到她们的肌肤和血液里去了。
    这就是我们家族的穷亲戚们,当他们寒寒缩缩地坐在我们家的客厅里,这时候,你就会对他们怀有某种侧隐之心,或者心生怜悯;总之,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情感,不是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你只是觉得,客厅里凭空多了一件物体,显得有些异样。
    常常地,我放学回家了(那时我念中学),看见家门口放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我就知道,家里又来穷亲戚了。我母亲向我介绍说,这是你表大爷家的三哥,这是你表婶。
    我点点头,照例在客厅里站了会儿;他们也站起来了,非常局促地,他们的脸上堆起了菊花的花纹,说道,这是小敏吧,才几年不见,就长成大姑娘了。
    我母亲说,快坐下,她小孩子家,不值得这样子的。
    他们便坐下了,扯扯衣角,不时地拿眼睛打量着我,一下子也想不起要说什么,低着头暗淡地笑着。我站在阴暗的客厅的拐角,看见窗户外一片灰色的天空,天快下雨了吧?邻居家的衣服在阳台上飘扬,有鸽子从灰天下飞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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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些难过起来。客厅里的空气是那样的僵硬,生疏,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存在。也不是紧张,只是黯然。长时间没有话语,脑子里是空的,身体完全多余。人都很善良,也有情感,可是完全不是这样子的,完全不是。
    我离开了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里,甚至觉得沮丧了。天真冷呵,手冻得青白,蜷缩着像只鸡爪子;很多年后,想起我们家的穷亲戚们,总能引起我生理上类似的反应。
    我确实知道,在我和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很深的河流,也许终生难以跨越。想起来,我们的祖辈曾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我们的血液曾经相互错综,沸腾地流淌。现在,我眼见着它冷却了下来,它断了,就要睡着了。
    对这一切,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来我们家,至多也不过是坐坐,吃上一顿饭,说些家常话,就走了。每次也不是空手来,总是带些东西,新打的稻米,刚起的花生,都是自家责任田里产的,也不花什么钱,完全是一片心意。
    卖粉丝的人家送来粉丝,做豆腐的人家送来豆腐,腊月的天气,已近年关了,他们骑自行车赶百十里的路,来到城里,单单是为卖个好价钱。大清早,他们敲开我们家的门,不由分说,撂下一笼豆腐就走了。
    我母亲跟在后面,袖着双手,身体冷得直哆嗦,说道,送这个来干什么,快拿去卖了,给媳妇孩子添件衣服。
    他们说,要卖的在这儿呢,这笼豆腐是单给婶子家做的,不卖的。是连夜赶出来的,你掀开笼布摸摸,还温着呢。快做了吃罢,虽不金贵,味道却好。过年过节也没什么好孝敬的,就这点心意,婶子快莫客气。
    他们推着自行车就要走了,擤了一下鼻涕,拿手指在棉衣上蹭了蹭。又紧了一下围脖,拿头巾包住了脸,单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冻得发红的鼻子。 (科教作文网http://zw.ΝsΕac.cOM编辑)
    我母亲说,中午来家吃饭呵。他们已经走远了。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不来家里吃饭的,因为敏感和自尊,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我们家族的人,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骨子里都是尊贵的,这是从血液深处带下来的,没法子改变的。他们可以送你一笼豆腐,一麻袋萝卜,半只绵羊,他们是心甘情愿的,本心也是愉悦的。他们不想因为这个而接受感激。
    我父母要是客气了,他们就会红了脸,说道,大哥大嫂,快别这样说。都是亲戚,换了别人家,我还不送呢。再说,以后也许还有事求着你们呢。就当我留一份人情在这儿,将来你还我还不行吧?说着笑了起来。
    这说的是真话,真话也说得如此漂亮,地道,得体。这里头是“中国式”的人情世故,做人的精细和含蓄,微妙的利益关系……总之,一切全在里面了。
    这时候,他们的神情也放松了,语气也轻快了,他们重新获得了信心;付出让他们如此愉快,付出让他们感觉到人的尊严。这就是我们家族的穷亲戚们,他们淳朴,平安,弱小,也尊贵。
                                               二
    陈平子也是我们家族的穷亲戚,他是我爷爷的侄孙,属于父系的那一支。他父亲早逝,母亲不守妇道,丢下他们兄弟三个,随一个外乡男人远走他乡。那一年,陈平子已有二十岁了。
    他是家族的长孙,为人厚道而沉默。略通文墨,大概是小学毕业吧,或者初中,我也不很清楚。他长相清秀,身材伟岸,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并不见老,显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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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衣着很朴素,甚至有点随意。有一年春节,他来我们家,竟穿着田间劳动服,还打了补丁,吓了我们一跳。我母亲说,陈平子,你就到这步田地了?也没件新衣服?
    他说,有。不想穿。你让我穿什么?穿中山装,还是西服?我看见乡下人穿西服就烦,又不合身份,又土气。
    这倒是真的,陈平子不土气。虽然穿打补丁的衣服,看上去也像个农民,可他身上有一种气质。气质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他相貌堂堂。有一次,我母亲叹道,这么一个帅小伙子,命却不好,又穷,又留不住媳妇。
    陈平子三十多岁才结婚,和一个外乡女人,也许是买来的吧?家里盖了三间瓦房,也有几亩薄田。可是现如今,农民靠土地为生,已经很难维持了,过得磕磕绊绊的。只是穷。漫无边际的穷,再穷下去,就安心了,不再抗争了。
    陈平子能吃苦,脑子也活络。他经营起庄稼来,可不省力气,又是耕种,又是收割,再是天寒地冻,他也要去田里看看。农闲季节呢,他就打短工,为人盖房子,砌砖,弥缝,他是个好瓦工呢。谁家遇上红白喜事了,他便给人出谋划策,关于风俗和细节,怎样闹新娘子,怎样讨喜钱不为过分;何时出殡,儿孙们站在哪里,媳妇们什么时候哭丧,他全懂。他给的建议也极妥当,富有人情味。
    也是在红白喜事期间,他给人家当厨子。厨子是江淮方言,也就是厨师的意思。他置办酒席,从买菜,到烧菜,到洗涮,他里里外外一把手呢。你没看见过陈平子系着白围裙的样子,他干净,清爽,他在灶间忙碌,大声吆喝着。偶尔闲下来,在庭院里站着,静静地点燃了一根烟。他倚在廊柱上,噘着嘴逗树权间的鸟雀说话。
    你能想象这样一个乡村青年吗,他贫穷,安静,有种不自知的快乐。他坐下来,看地上的一个小姑娘在画圆圈。他逗她说一些无聊的话,自己先笑起来。小姑娘也不搭理他。他又说,哎,给我讲讲新娘子。小姑娘说,有什么好讲的,呆会儿你自己看就成了。 (转载自科教范文网http://fw.nseac.com)
    陈平子笑道,我等不及了。你新嫂子长得漂亮吗?
    小姑娘说,眼睛大,就是胖了点。
    陈平子说,胖好。
    小姑娘抬起头来看他,很不以为然地说,胖有什么好?
    陈平子细细地眯起眼睛,一脸的坏笑,说,你小孩子家不懂得,女人还是胖的好。
    他侧过头去看堂屋的酒席,下午的阳光落在门框里的地砖上,有一个男人侧过头来擤鼻涕。席间有人在猜拳,隔着圆桌,双手比画着,脸涨得通红。陈平子只是微笑着。
    结婚已有一些年头了,陈平子还能记得,那天自己做新郎倌的时候,脸上寒缩的笑容。他在庭院里走着,看看这,看看那,说不上两句话,又被人扯开了。他觉得欢喜,可是那欢喜也是茫然的,空洞的,虚飘的,也不知该做些什么。身子被分成了几截,在阳光底下,只是忙乱,纷扰,有片刻的清醒,一点一滴的,全是不相干的。
    他女人是两年前失踪的。她原本是外乡人,来无踪,去无影,陈平子也没去找。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带着五岁的女儿过活。他原本再想要个儿子的。
    陈平子觉得羞愧。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见人抬不起头来。他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一天天地晒太阳。他坐在屋檐底下,袖着手,身体蜷缩得像一只软体动物。晌午到了,他起身去厨房弄吃的,他女儿跟在他身后,抱着柴禾,往灶里填火。
    大约有一个星期时间,陈平子不敢回房睡觉。他女人瘦,干瘪,邋遢,陈平子喜欢丰腴一些的女人。起先,他嫌她不够好看,就有族人出来说话了。大意是,能娶上媳妇就不错了,哪里容他横挑竖拣的。漂亮能当饭吃?他陈平子漂亮,却打了三十多年的光棍!这话怎么说?也有一些年轻后生,对陈平子耳语道,你没经历过,关键不在胖和瘦……陈平子便笑了。 (转载自中国科教评价网www.nseac.com )
    即便隔了两年,陈平子还能想起她的身体。她给予他的好处,她躺在他的脚头,她瘦小的怀里的温暖。
    起先是因为自尊;也疼惜他自己;后来呢,就疼惜钱财了。这是真的,他娶亲花了两万多块钱,又造房子,又是聘礼,他欠着债呢。
    我听我母亲说,陈平子曾去过深圳,在建筑工地当瓦工,后因工头克扣工资,半年以后又回来了。说起深圳,陈平子总是摇头叹息。显然,他不太适应那个城市。他拘谨,贫困,没有尊严,也看不见希望。而且,他也不够狡智。
    总之,这是一个农民在城市的遭遇。他失败了,带着羞辱,空手而归。他又回到了自己贫瘠的土地上。在这里,他被养育了三十年,他娶妻荫子,他的祖祖辈辈曾在这里天马行空地生活过,死了也安静地躺在这里。
    他又操起了老本行,做瓦工,当厨子。一切是那样的熟能生巧,他做活能做出乐趣来。每一道工序,他深谙它的拐弯抹脚处。大到结构的掌控,小到细节的雕琢,他总是得心应手。
    他有着一个工匠的责任心和道德感。况且,他是自由和快乐的;穷当然还是穷的。
    他说着家乡话。爬上屋檐盖瓦,听着人们在说笑话,他也会插上一两句,咧着嘴不动声色地笑着。他是有点冷幽默的。
    村路上有姑娘走过来了,他看着,并不像别人那样起哄,搭讪,垂涎。喜欢也是喜欢的,他觉得愉悦。已是春天了,从屋顶往下看,只见得遍地的田野,绿油油的,风吹过来麦子和泥土的清香,他感觉到一种饱满的、结实的气息。那是丰收、富裕的气息,他觉得安全。
    他人缘极好,不是个枯燥的人,也知道人情味和做事的分寸感。逢着村人遇着婚丧嫁娶,他被请去当厨子,丧事是不收钱的,纯粹帮忙。喜事呢,不但收钱,喜糖喜烟都拿双份的。他说,我是厨子……托一只不锈钢盘直送到新娘脸上。只在这时,他才是恣意妄为和蛮横的。众人都笑。 (转载自http://zw.NSEaC.com科教作文网)
    家主就说,新娘子给钱吧(我们当地的风俗,厨子的佣金是由新娘付的)。
    新娘从皮箱里取出红包,放进托盘里,仍回坐到床沿上。陈平子拆开看了,把托盘往新娘怀里一塞,紧靠着新娘坐了。他拿手臂抵抵新娘,轻声慢语地说(他的声音很是蚀骨销魂),你不给钱,是不是想留我过宿呀?闹房的人围了一圈,嬉笑看热闹,也有乘机去摸新娘脸的,气氛更热闹了。
    新娘子脸红了,禁不住别人笑话,又添加一份。陈平子仍不依不饶。就这样,一个讨价一个还价,彼此都不觉得过分,众人也欢喜。
    总之,这就是陈平子的乡村生活。每次我父母下乡出礼,总是给我带回一些乡野趣闻,还有穷亲戚们的讯息,这其中也包括陈平子。他就这样在乡间度过了一年又一年。他慢慢地长大成人,他情窦初开了,他的青春期是一晃而过的,里头有很多细密的心思,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他结婚了,有了女儿,妻子走失了。他母亲早在很多年前就跟人野合了。他蒙受着贫困、羞辱和种种痛苦。可是在某个瞬间里,也有很多日常的喜悦,一点一滴的聚起来,成了欢腾。他享受着,并感激,并忘却。
    陈平子很快从他婚烟的不幸里走出来了。他带着女儿过活,又当爹又当妈,虽辛劳,抱怨,倒也平淡,恬静。农闲季节,偶尔出去打打小牌也是有的。
    他没有再娶,我想可能是出于经济考虑。日子照样的穷,债务永远也还不清。可是日子还是向前的,一天天地,女儿大了,上小学了。他说,借钱也要供她读书,读到她读不下去为止。
    那些年他偶尔来我们家走动,我父母要是问起了,他也会说起生计。他说,卖了两头猪,还了后庄老杨家的钱,明年再还独眼龙的钱……他的口气是那样的淡然,尊严,听不出一点悲伤。他对生活是有希望的,适可而止的那种,不更多一点,也不更少。 (转载自http://www.NSEAC.com中国科教评价网)
    我母亲劝他外出打工,早日把债务还了,积攒点钱再讨个女人回来。他坐在墙角笑了。显然,他对这个建议是否定的。他知道自己适应什么样的生活,应该呆在什么地方。他说,在乡间住惯了的……他摇了摇头。
    我想,他和那片土地已经融合了。到底是什么使他们更深地联系在一起,彼此不分离?是相宜度吗,是感情?还是惯性?也许是因为胆怯吧?不上进,懒惰,保守,忠于贫穷,乡间能够滋养这种情绪的。
    那时候,我并不理解陈平子,也不理解一个人对于土地的亲近感,是地久天长,一天天培养起来的。那几乎也是从血液里带下来的。试想,祖祖辈辈在这里生长,死了也融化成泥土的一部分。土地就像屏障,有了它,人世才安全,可以托付和依赖。屏障外面的世界与他们是不相干的。屏障里面呢,有广阔无垠的天地。每个人都辛劳着,有很多不如意,也坦白而快活。也生动,也自由。
    这就是我的穷乡僻壤,穷人们在为生计发愁。更年轻的一辈人外出打工了,有的人滞留在城市,更多的孩子回到了本土。他们带回来新鲜的气息。一开始,他们的衣着和话语简直让那些老派的人看不惯!什么玩意儿!他们抽着旱烟,从胸腔里吐出愤然的气息。
    天长日久,那些孩子们也长大了,本分了,年轻时的气盛和理想被那片土地吸收了。他们回归到日常生活里去。也看惯了很多东西,男盗女娼,刁民恶习……城市里的一切离他们远去了。摩天大厦,红歌星的演唱会,很有点异域风情的海滨椰林……那不是他们的东西,记得当然是记得的。
    我父亲有一次说起家乡,以一种纯知识分子的口吻很忧虑地说,现代化的进程会很慢,简直没有希望……不是因为贫穷;是人;是土地里固有的一些东西。 (科教论文网 lw.nseaC.Com编辑发布)
    可是什么是土地里固有的东西,我当时也不甚明白。
    那些年我十六七岁,就读于省重点中学。我在城里出生,长大;微弱的一点乡村记忆,也是随父母去“下放地”才有的。我并不以为,我与那片土地有太多的联结;诚然,我的祖、父辈曾在那里生活过,他们接受过土地的恩泽,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喜欢家里来穷亲戚。那些年,常有乡下人来我们家走动,七弯八拐,都够得上是“亲戚”了。有的我也没见过,甚至叫不上名目。
    因为穷亲戚多,我们家总是门庭若市。隔三差五地,这个走了,那个又来了。有时候一天之内,家里来数门穷亲戚也是有的。
    他们来我们家坐坐,送来一些土特产品,和我父亲说些家常。有的是家里遇着事了:婆媳纠纷,兄弟失和;因为地界和邻里闹矛盾了,够得上吃官司的,来我们家托关系通融。甚至还有一些怯弱愚钝的穷亲戚,连儿女婚恋、进城买台彩电,也要来和我父母商议、由我父母陪同着去买。总之,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我们家的穷亲戚,络绎不绝。
    而与此同时,我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富裕,尊贵,有了知识和新的情感。做解析几何题,读叔本华传。夏天约女友们去吃冰淇淋,坐在沿街的橱窗里看风景。偶尔也谈些什么,交换心事,吃吃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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