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市民传奇:海派小说文体与大众文化姿态(1)(3)
2017-04-26 01:25
导读:之三:情义两难。这是载量最大的故事模式,直通一切通俗言情文学体。海派文学相当不小的一块是建筑在描写人的情感关系上的。一般不出乎这样两类:
之三:情义两难。这是载量最大的故事模式,直通一切通俗言情文学体。海派文学相当不小的一块是建筑在描写人的情感关系上的。一般不出乎这样两类:情义融洽适当的,真如凤毛麟角;情义分离,生死搏战的,却比比皆是。为义舍情,为所爱者的幸福考虑,反而舍弃自己的幸福,如叶灵凤的《浪淘沙》,有点大众纯情小说的味道[(20)]。无名氏的《北极风情画》赞美不以功利计算价值的感情,是一首纯情金曲,但最后发出了悲声。真情和假意两相对照,也是常见的形式,如张资平《蔻拉梭》里女学生静媛面对两个对她用情的师长,一时分辨不清文如代表的真情和宗礼江代表的虚情,构成错综的爱恋关系[(21)]。予且则主张情与义的调适,物质可以支持生存,中老年的男性足以护卫女性的安稳人生。但张爱玲恰恰表明情与义的无可调和性,男人、女人的情义总是分裂的,有的可婚而不可恋,有的可恋而不可婚。《殷宝滟送花楼会》里的殷宝滟和罗潜教授夫妇三人就陷入这样一个永久痛苦的境地。其他像《红玫瑰与白玫瑰》、《茉莉香片》、《心经》无不进入这个图式系统,《心经》甚至是父、女、母三方惊心动魄地组成的[(22)]。我认为,予且的情义观最为实际,他的《寻夫记》、《一吻记》简直等于在告诫所有受丈夫冷落的妻子,你不妨也去兼做情人,必能争回失去的权利。他当然并不违背市民普遍遵守的道德规范,妻子型的“情人”往往是假设的[(23)]。他描写了许多不稳定的家庭一旦情义各安其位,是如何稳定的。他的故事“俗”到了家,也就少了一份应有的想象力,不能充分发挥文学抒发人生感慨的积极功能。
海派对人生的理解,渗透在以上的故事类型中。如果换个角度,还可以说,海派的故事只有一种,便是“人生无常”。
(科教作文网 zw.nseac.com整理) 表面上,海派小说惹眼的地方是它对历来通俗故事道德教化的“背叛”。它宣扬的是人生的极度享用,似乎和中国的落拓浪漫文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精神相一致。但是古代的“及时行乐”情绪,常常是仕途失意、怀才不遇、有志不得伸的间接表达,这和海派的执着于现实生命,主张欲望满足的正当性、实在性,明知存在诱惑,仍不避肉的气息、物的气息的文学精神,相去甚远。不过世界上很多事物是殊途同归的,宦海沉浮疲惫之际,与生命的狂欢到了歇场的时分,人们会同样地感受到世间一切追求的瞬息破灭。这岂不是太玄奥、太高雅了吗?偏偏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从古典哲学、诗词到成语、谚语、民间大众语汇,庄周梦蝶的“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庄子·齐物论》),“人生如朝露”(《汉书·苏武传》),“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操:《短歌行,其一》),“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苏轼:《水调歌头》),沦海桑田,苍狗白云,富贵浮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关于人间无常的感受,是那样地普遍化,所以,宋元明通俗话本的开场诗词便满是“浮名身后有谁知,万事空花游戏”(《蒋兴哥重会珍珠衫》),“荣枯贵贱如转丸,风云变幻诚多端”(《杨八老越国奇逢》)的话语。海派的虚幻人生,实际上是易解的,俗雅皆备的。
施蛰存的故事,简言之,内含一个“寻找”的结构。人类度过他的纯情时代,初恋不在,童年不再,《扇子》、《旧梦》、《上元镫》[(24)]都是到江南乡镇里巷去寻觅那不可复得的时光,作品呈现着扑朔迷离的诗的意境。都市里的“寻找”是各种期望的破灭。《薄暮的舞女》里期盼过普通主妇日子的舞女已经把房子布置成“家”,但男子的破产使任何期盼都成为泡影。这是压根未曾盼到的,而已经到手的呢,像《狮子座流星》写的,有稳定富足生活保证的主妇,理想仍成泡影。《春阳》、《雾》,自以为寻找到的东西,即刻露出败迹[(25)]。还有《鸥》里的意像,二十三岁银行初级职员小陆的眼前,乡间初恋的女孩子像白鸥一般扑刺刺飞走,“四十元的薪金在帐簿的天蓝色的衬页上变形为四十只翻飞的鸥鸟了”,“卖报童子将晚报挥舞在他眼前,正如一群白鸥乱飞着”[(26)]。美好的可向往的事物是那么脆弱,易破碎,转眼便杳如黄鹤,没有消息,施蛰存就有这种凄清的调子。穆时英够“闹猛”,红的绿的,泼上一画布浓丽的颜料,夸张的故事十分刺激。他的故事要看完终局才能算数,或许中场便是终场,潦倒的、自虐的、放荡的人生直如电影院、夜总会的散场,是狂欢后的寥落,寥落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