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首页哲学论文经济论文法学论文教育论文文学论文历史论文理学论文工学论文医学论文管理论文艺术论文 |
二、人类知识的身体根源
与梅洛-庞蒂一样,波兰尼也是从对知觉的分析而切入身体性现象的。当然,波兰尼并不像梅洛-庞蒂那样拥有一套系统的知觉理论。他把知觉看作是默会认识的一个范例。通过从默会认识论的角度来考察知觉,波兰尼把身体性现象主题化了。
试想一个视知觉的例子。当一个对象发出一束光,进入我的眼睛,在我的身体中会有各种反应。“这些反应作为辅助项起作用,我把它们整合起来以形成关于对象的视觉。对象在身体内引起了这些反应,我所看到的对象,是我赋予这些反应的意义。”[2—p38] 在我看到对象的时候,我身体内的许多反应是我不能就其本身来体验的。在这些反应中,有一些是波兰尼所说的阈下线索,比如我的眼肌的收缩和我的内耳迷路的活动[9—p139~140],有些是大脑皮层上进行的神经过程。尽管在我看到一个对象的时候,这些内在过程是不能就其本身来经验的,我还是根据我所看到的对象的感性性质(如形状、大小、位置、颜色等等)而意识到它们。这些感性性质是我身体中的内在过程的意义。作为默会认识的一个范例,视知觉中发生的过程是:把身体经验转化为关于外部对象的知觉。
在阐明了身体经验如何参与知觉的基础上,波兰尼把知觉的身体性特征一般化,提出了关于所有人类知识的身体根源以及人类心灵的身体性的普遍论断。他说:
从身体参与知觉行动的方式,可进而引出一个一般性的结论,它包括所有知识和思想的身体根源……每当我们试图理解世界的时候,我们都得依赖于我们关于世界对我们身体的影响以及我们身体对这些影响的复杂反应的默会知识[9—p147~148]。
任何一种认知活动都预设了对我们身体的辅助意识,任何一种知识都有其身体根源。波兰尼的结论是:“所有思想都是肉身性的(incarnate);它靠身体为生……”[9—p134],人类心灵本质上是身体化的,“因为人类心灵活动于、寓居于人的身体之中,所以,心灵只能被了解为是活动于、寓居于身体之中的”[9—p152]。
所有人类知识都有其身体根源这一主张,与下面这个事实是协调一致的,即通常我们不把我们的身体当作一个对象。波兰尼把这个现象刻画为“我们的身体在宇宙中的独特地位”(the unique position of our body in the universe)。他说:“我们身体的特殊性在于,它是唯一这样一个各种东西的集合,我们几乎完全通过依赖于我们对它们的意识去关注其他东西而来了解它们。这就是我们的身体在宇宙中的独特地位。”[9—p159] 也就是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的身体不是我们关注的中心。通常,我们对自己的身体拥有一种辅助意识,以关注其他的东西。他指出:
这就是我们通常觉察到(意识到)我们的身体的方式。只有当我们疼痛的时候,我们才以焦点的方式感觉到我们的内在部分。我们很少观察我们身体的外在形象。没有大镜子的人对他们身体的外在形象所知甚少。正是对我们身体的辅助感觉,使我们感到,它是我们的身体。这就是我们的身体通常对我们所具有的意义[9—p183]。
在我们的日常应对世界的活动顺利进行的时候,我们不会关注我们的身体。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比如疼痛发生时,我们才会对它具有焦点意识。当然,对于生理学家来说,当他检查我们的身体的时候,我们的身体是他关注的焦点,但是,值得强调的是,在他检查我们的身体的时候,他必须依赖于对自己身体的辅助意识。总之,通常我们对自己身体的经验,就在于我们对它拥有辅助意识。④
波兰尼认为,在认识一个对象的活动中,主要牵涉到三种类型的辅助意识。他说:“我们已经看到,在我们对综合体(comprehensive entity)的认识活动中,我们对综合体的诸细节的辅助意识,与我们对自己的身体存在的辅助意识以及文化存在的辅助意识,融为一体。”[9—p134] 就是说,我们对综合体的诸细节的辅助意识,我们关于自己的身体的辅助意识,以及我们对建立在过去经验的基础上的文化遗产(特别是用来解释我们的研究主题的言述框架)的辅助意识,是我们在认识对象的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三种基本的辅助意识。现在的问题是,这三种辅助意识之间是什么关系?默会认识论所揭示的我们身体在宇宙中的独特地位,为我们考察这三者之间的关系,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
在波兰尼看来,三种辅助意识之间不是一种没有内在关联的分离并置关系。我们身体的独特地位蕴涵了如下看法:在这三种辅助意识中,我们对自己身体的辅助意识占有一种核心地位。我们的各种物质工具,如锤子、手杖、探棒等,可理解为人的身体的一种自然延长。而语言,我们最强有力的理智工具,可以看作是身体的进一步延长。“在说、读、写当中使用语言,是对我们的身体性装备的延长,进而成为有智能的人类。……这种对我们自身的延长,发展了我们的新机能。我们的整个教育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展开的,随着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内化了我们的文化遗产,他就成为一个按照这样一种世界观来看待世界、体验生活的人。”[9—p148] 语言是我们身体装备的延长,关于文化遗产的辅助意识,是关于我们身体的辅助意识的延长。在此,波兰尼阐明了关于身体的辅助意识和关于文化遗产的辅助意识之间的关系,那么,关于身体的辅助意识和关于综合体的诸细节的辅助意识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波兰尼说:“我们身体内的生命过程与我们关于外部事物的知识之间的逻辑关系,可以提升为一种一般性,进而推广到这样一些情形,其中我们依赖于对某些事物的意识来关注另一种东西。当我们从一组细节出发去关注一个整体之时,我们就在细节和整体之间建立起了一种逻辑关系,它类似于存在于我们身体和外部事物之间的关系。”[9—p148]不难看出,在此,波兰尼的建议是:我们可以把我们对综合体的细节的辅助意识,纳入我们对自己身体的辅助意识之中,把前者看作是后者的一个延长。可见,在波兰尼那里,认识活动中所包含的这三种辅助意识之间,具有某种内在的统一性。其中,对我们身体的辅助意识具有一种核心的地位,其他两种辅助意识都可以被看作是它的延长。
人类知识的身体根源这一洞见,在“通过寓居而认识”的学说中得到了进一步的阐发。如上所述,人类心灵本质上是身体化的,它活动并寓居于身体之中。波兰尼把活在身体中的感觉即寓居于身体中的感觉,等同于我们关于身体的from-knowledge(从身体出发的知识),也就是对身体的辅助意识。他说:“这就是对身体的from-knowledge之于我们的意义:它相当于意识到活在自己的身体中。”[2—p33] 在波兰尼看来,对自己的身体的辅助意识,代表了最高程度的寓居。“我们之所以有能力来引导和体验我们的身体(包括我们的神经系统)的有意识活动,是由于如下事实,即我们寓居在它们之中。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能够直接寓居于我们的身体之中,没有人能充分(fully)知道它所有的有意识活动。”[9—p220] 没有人能像我们自己那样来体验我们的身体,在各种程度的寓居中,对自己身体的辅助意识无疑是最充分的、程度最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