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尧典》:一篇古老的傩戏“剧本”学(7)
2014-08-14 01:40
导读:至于“恺、元”皆为八位,则不过是因为古之舞队往往以八人为列,八人之舞队即所谓“佾”。《山海经.海外南经》云:“有神人二八,连臂,为帝司夜
至于“恺、元”皆为八位,则不过是因为古之舞队往往以八人为列,八人之舞队即所谓“佾”。《山海经.海外南经》云:“有神人二八,连臂,为帝司夜于此野。”“连臂”是携袂踏歌而舞之象,《楚词》所谓“二八接舞”是也。《山海经》之“帝”指帝俊,而帝俊亦即帝舜,则《山海经》之连臂而舞的“神人二八”,或即“八恺”“八元”,《拾遗记.卷十》载帝喾(高辛氏)妃梦见八日而生“八神”,帝喾也是帝俊或帝舜,可见,在民间叙事中,“八恺”“八元”已成神入圣了。
3、历法戏与傩戏
历法演示仪式不是驱傩仪式,可是两者何以总是难分难解?《尧典》先述舜巡四岳,承之以舜放四凶;《左传》任用八恺八元和流四凶族相提并论,而在现代傩仪遗存中,历法戏《坐后土》也与驱傩活动同台演出。
原因实际上很简单。岁末年终,是大自然万象更始之时,也是人间除旧布新之际,颁历授时是为了与天地更始,新历的颁行,意味着旧岁的终结,新元的开始,当此之际,自应把旧岁的一切天灾人祸、邪祟妖氛都清除干净,把一个安宁祥和的世界带入新的一年。因此,在颁布新历的同时,必进行驱傩仪式。《礼记.月令》即谓驱傩与颁历同在季冬腊月进行:
季冬之月,……命有司大傩,旁磔,出土牛,以送寒气。……乃毕行山川之祀,及帝之大臣、天地之神祗。……是月也,日穷于次,月穷于纪,星回于天,数将几终,岁将更始,专于农民,无有所使。天子乃与卿大夫饬国典,论时令,以待来岁之宜。
张衡《东京赋》说得更具体:
尔乃卒岁大傩,殴除群厉。方相秉钺,巫觋操列。 子万童,丹首玄制。桃弧棘矢,所发无臬。飞砾雨散,刚瘅必毙。煌火驰而星流,逐赤疫于四裔。……于是阴阳交和,庶物时育,卜征考祥,终然允淑。乘舆巡乎岱宗,劝稼穑于原陆。同衡律而一轨量,齐急舒与寒燠。省幽明以黜陟,乃反旆而回复。望先帝之旧墟,慨长叹而怀古。俟阊风而西遐,致恭乎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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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赋》所述东汉卒岁大傩,直是《尧典》的重演:“尔乃卒岁大傩,殴除群厉。方相秉钺,巫觋操列。……煌火驰而星流,逐赤疫于四裔”,《尧典》所谓舜放四凶也;“卜征考祥,终然允淑”,《尧典》所谓“受终于文祖,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也;“乘舆巡乎岱宗,劝稼穑于原陆。同衡律而一轨量,齐急舒与寒燠,”《尧典》所谓“东巡守,至于岱宗,……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也;“省幽明以黜陟,”《尧典》所谓“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也;“乃反旆而回复,……致恭乎高祖”《尧典》所谓“归,格于艺祖,用特”也。《尧典》故事在汉代岁末仪式中得以完整的再现。但汉代的岁末仪式肯定不是以《尧典》的记载为蓝本,因为,在汉代,《尧典》是被奉为众经之冠,岂能作为装神弄鬼的依据,汉代的岁末仪式只能是直接源自远古岁末驱傩之俗。
三、结论
整篇《尧典》,以“舜巡四岳”和“舜放四凶”两事为中心,开头的尧命羲和四兄弟分宅四方,“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不过是历法戏的“帝尧版”,篇末的舜廷群臣济济一堂、设官分职的景象,虽经儒家的增饰,仍掩不住“百兽率舞”的傩戏之风,至于贯穿全篇的君臣酬答揖让,则更明显地留下了舞台上生旦净末唱念做打的神韵。因此,完全可以说,整篇《尧典》是一篇原始傩戏的“剧本”。
不过,这个“剧本”并非是在戏剧上演之前拟就的“脚本”,而只是对早已存在的仪式表演活动的剧情描述。在戏剧史上,本来是先有表演,后来才有剧本,至于先拟就戏文后按戏文搬演的戏剧表演体制,是直到元代文人参与戏剧事业之后才有之事,只是因为文人参与了戏剧事业,然后才有了戏剧的文字形态,即戏文。戏剧,本质上是表演的,表演,而非剧本,才是戏之“本”。最初,戏剧只以肉体动作的形态存在,也只是以肉体的形态传承,对戏剧而言,“身教”更重于“言传”,一部绵延数千年的中国戏剧,正是由民间表演者的身体默默承载、代代相传,这是一部流光溢彩的历史,但同时也是一部幽昧沉默的历史,仅仅依据剧本重建戏剧史的知识分子无法发现这部历史。游戏是人的天性,大概自从有了人,就有了原始形态的戏剧,也开始了戏剧的历史,戏剧比“历史”更古老,《尧典》是现存的中国最古老,也是中国历史“有史”的开始,可是,在《尧典》出现之前,《尧典》所写照的戏剧,不知道已经在华夏大地世世代代上演了多少春秋。传统文人一直是从剧本中考索戏剧的历史,一部中国戏剧史,只能从元代开始,自从王国维的《宋元
戏曲考》出,戏剧史家才开始到汉唐文献对表演的记载中追寻中国戏剧的发展之迹,但是,文献对表演的记载永远只能是鳞光片羽,因此,根据文献建立起来的戏剧史也永远只能是浮光掠影。要真正发现中国戏剧史,必须钻出古纸堆,走向光怪陆离万象森罗的民间戏场和舞台,对此,民俗学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