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时代的政治权力与文学:区隔的逻辑学毕(5)
2014-09-16 02:10
导读:与西方中世纪类似,中国古代异端文学的叙事首先还是张扬一种欲望。异端文学家们拒绝正心诚意治国平天下的入世关怀,也拒绝栖心玄远的遁世逍遥,也
与西方中世纪类似,中国古代异端文学的叙事首先还是张扬一种欲望。异端文学家们拒绝正心诚意治国平天下的入世关怀,也拒绝栖心玄远的遁世逍遥,也就是拒绝了全部士绅阶层的人生设计,他们要将目标转移到作为个体的自身,要将过剩的人情人欲,尤其是不能见容于礼教社会甚至任何社会的另类的男欢女爱升格为诗。对自我肉体的关心,潜在的意味着颠覆官方意识形态的可能性。这是因为,正如福科在《性史》中所揭示的那样,人对于自己肉体的态度总是被纳入到一定的统治性话语的秩序之中,"生物的存在第一次在上反映于政治的存在中,生存的事实不再是一个只是间或出现的不可接近的实体,被死亡的随意性和致命性所包围,它的一部分已受知识的控制和权力的干预。"33具体地说,异端文学家们通过在文学书写甚至生活实践中解放自己的身体,来摆脱压抑性社会通过训诫的方式强加在自己身体的权力约束。既然危言危行的禁欲主义在古典社会意味着通向上流社会的符号资本的原始积累,那么,追求感官享受以及相应物质条件就变成了民间社会对主流话语的含蓄反抗。因此,可以理解的是,当他们自夸:"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柳永语)"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关汉卿语)从而以与封建社会正相颠倒的江湖社会的掌门人自居时,他们体会到了一种冲破人生枷锁的狂欢节化了的自由感:"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34"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35在受到史传传统的非主流叙事性文学作品中,这样无由实现的欲望就被改写成了一种反叛性叙事,虽然这样的叙事仍然可能披着各种统治性话语的合法外衣:例如《水浒传》农民对贪官污吏的造反(披着替天行道的外衣);《西游记》孙悟空对天上人间全部权力体系的造反(披着皈依佛法的外衣);《西厢记》对婚姻制度的造反(披着金榜题名、奉旨完婚的外衣);《金瓶梅》对封建性道德的造反(披着因果报应的外衣),以及,《儒林外史》对科举制度的深刻反思和《红楼梦》对整个封建意识形态尤其是儒家思想的总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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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巴赫金也许出于其强烈的现实关怀,高估了这种异端文学对主流意识形态所造成的冲击力。就中世纪民间文化而言,尽管巴赫金指出了它与文艺复兴的深层联系,但是,一方面,其利比多审美欲望的真正实现毕竟还要依赖于外部的社会历史条件的变换;另一方面,它尽管在某种意义上获得了摆脱了官方控制的自由,但是这样的自由是非常有限的。因为民间文学毕竟仅仅意味着以粗俗不堪形式出现的乌托邦。换句话说,异端文学的符号声誉的负面性制约了其社会功能的有效发挥。异端文学只有表现在不受重视的低级文类中匿名书写时,才得以生存。这就是说,正统文学与异端文学的区隔实际上往往是以高级文类与低级文类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在古代西方,与史诗、抒情诗、戏剧等相比,小说作为一种低级文类,其缺乏高贵面貌的不入流的东西很难构成对于官方话语具有积极价值的符号资本,36因此,对它正当的符号排斥看来就是对它或者就是以嘲弄的态度迫使读者认同其符号地位的低下,37或者就以漠视它的方式默许它的存在。38因为有时批评它也倒反而意味着承认它作为对手的存在。
在古代中国,文类的符号秩序似乎要更森严一些。与诗、文这些与科举结合在一起具有统治地位的文学话语形式不同,词、
戏曲、小说程度不同地被裁定为一种低级形式的写作,39也就是说,遭到程度不同的符号排斥。这种排除甚至受到低级文类作家的认同。40固然,这些低级文类会接受主流文类的话语压力,词会被诗化,41曲会被词化,42而与诗词距离最远的小说也常常不得不画蛇添足地羼入大量的诗词,甚至硬梆梆地来一段"有诗为证",然而,低级文类以拉近与高级文类之间的距离的方式来抬升自身地位的文学史表象不能掩盖另一个更为重要的事实:即在古典时代的中国,符合文学的自由本性的对于正统意识形态的颠覆,并非始于屈原,43亦非滥觞于发愤著书的司马迁,更不是不平则鸣的韩愈,44因为他们批判的武器或者发牢骚的前提仍然还是封建社会的官方话语;唯有立足于民间立场的非主流文学家才有可能在某种意义上实现这样的叙事,而这种叙事,只是在低级文类中才成为可能。钱钟书先生认为:"据唐宋两代的诗词看来,也许可以说,爱情,尤其是在封建礼教眼睁眼闭的监视之下那种公然走私的爱情,从古体诗里差不多全撤退到近体诗里,又从近体诗里大部分迁移到词里。"45实际上,每当一种来自于民间的文类被主流社会的文人占领,每当已经雅化了的文类例如诗、文、词等开始托物言志、开始申说忠君爱国,远远不仅仅限于爱情的民间话语就不可避免地向新的文学空间例如戏曲、小说进行大规模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