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士大夫,最后的豪杰——纪念李慎之先生(4)
2014-09-18 01:29
导读: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晚年李慎之在理智上明明“沉痛地”意识到鲁迅“误导”了他六十年,但在情感上依然认同鲁迅,而非胡适?为什么他的大脑和心
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晚年李慎之在理智上明明“沉痛地”意识到鲁迅“误导”了他六十年,但在情感上依然认同鲁迅,而非胡适?为什么他的大脑和心灵会发生如此的错位?
三,道德理想主义
张灏在近代中国革命思想时,特别指出:历史理想主义被激化以后,会产生一种志士精神,这是对二十世纪中国极有力的人格理想。它的出发点是传统儒家的道德理想主义,相信人是为了崇高的道德理想而活的,必须把生命无条件地奉献出来,透过去实现道德理想。 中国士大夫特有的这种道德理想主义的志士精神,深深地烙印在“老派共产党员”的心头,融化在他们的血液之中,即使到了李慎之生命的晚年,虽然道德理想的目标从革命乌托邦易帜为自由主义,他依然以早年从鲁迅那里继承的战士姿态,为新的理想在现实中的实现,奋不顾身地冲锋陷阵。
在二十世纪中国历史中,道德理想主义精神不仅属于革命者,也属于一部分自由主义者。张灏和林毓生都提到殷海光的自由主义之中含有强烈的道德意识。张灏认为,殷先生“一生的生命基调是他的理想主义精神,这种精神是高度的价值意识、道德勇气和生命热情所糅汇而成的”; 林毓生也说,殷先生虽然在上没有重大的建树,但殷海光在思想上肯定了自由民主的价值,并具体地身体力行,他为中国的自由民主运动赋予了道德的尊严。 李慎之亦可作如是观。之所以如此,乃是殷海光和李慎之都是“五四”之子,属于后“五四”一代知识分子,而“五四”启蒙运动无论在上还是精神上,都带有儒家文化传统特有的道德主义色彩。张灏认为“五四”具有多种两歧性,最重要的,乃是它一方面是理性主义的,另一方面又是浪漫主义的。 无论是革命者,还是部分自由主义者身上的那种强烈的道德意识,在精神源头上,都与“五四”浪漫主义的狂飙传统有关。
(转载自http://zw.nseac.coM科教作文网) 八十年代的新启蒙运动,从各种面相来说,都是“五四”的一个翻版,既是一场理性运动,又是一场狂飙运动。比较起理性,激情的成分还更占上风。若用中国历史上的学术脉络梳理,可以说是又一个宋学的,各路人马放言义理,高谈阔论,充满了传统士大夫的淑世情怀。九十年代以后,学界形势巨变,从“尊德性”慢慢转向“道问学”。思想家淡出,学问家凸出,相当一部分启蒙者从广场退回到学院,以考据取代义理,清学的时代到来了。虽是太平盛世,但重大义理问题并未解决,反而以更尖锐的方式表现出来。义理与考据分裂,汉宋之争不绝于耳。一方面是借助国家体制和专业化力量,清学大兴,另一方面八十年代形成的启蒙阵营也内部分化。季羡林、王元化和李慎之,这三位当代中国德高望重的学界大儒,堪作不同路向的精神象征。季羡林作为一代国学大师、公认的清学代表,为学术而学术,为求知而求知,成为当今博学鸿儒们的为学楷模。王元化和李慎之同为启蒙领袖,民间有“南王北李”之称。虽然痛思之后都认准了自由主义的基本价值,但启蒙方式颇有异趣。
王元化深感八十年代学风浮躁,只问主义,不屑问题,故到九十年代提出“有学术的思想和有思想的学术”, 继承的是“五四”理性主义传统。他如同清代的戴震,义理考据并重,赋予“尊德性”以“道问学”的基础,化启蒙理想为深厚的学理。另一方面,王元化对启蒙本身也开始深入的反思,探索启蒙如何自我否定,产生现代乌托邦悲剧的。他试图通过对启蒙心态的超越,重新捍卫启蒙的目标。而李慎之继承的是“五四”狂飙传统,他深感九十年代士林人格委靡,失去批判激情。为了鼓舞士气,指点方向,他撑起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大旗,以一己之道德实践,试图身体力行,杀出一条通向理想世界的血路。为了更好地分清敌我,李慎之将启蒙与专制断然二分,犹如光明与黑暗。王元化对启蒙思想中的复杂性和紧张感有身临其境的体认,时而流露出理性的悲观;而李慎之对启蒙的理解是理想化的,充满着单纯的乐观。元化潜思,慎之热忱,道相同而路相异。这不仅是两位启蒙大师的分野,也是追随其后的启蒙知识分子们不同的努力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