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明“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考(1)
2015-03-30 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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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是我国叙事文学的奠基石,被誉为“百代文章之祖”
《左传》是我国叙事文学的奠基石,被誉为“百代文章之祖”。而关于《左传》的成书,却是至今依然扑朔迷离的一大疑案。两千年来,由于传统经学观念的束缚——特别是汉儒炮制的“孔圣人作《春秋经》”的经学神话,将人们导入了误区,或者说是引入了迷宫,所以人们对此尽管有种种的怀疑和推测,却始终未有根本的突破。
对于这一直接涉及史学、文学、
哲学各领域学术发展的重大课题,显然不能将其束之高阁。笔者不揣浅陋,近十年来对此作了新探,发表拙著《〈春秋〉考论》[注],通过多方面的考证,初步论定孔子所作《春秋》非《春秋经》,而是有着“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史实、“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的另一部《春秋》(司马迁语),是左丘明据以“具论其语”而成《左传》的蓝本。但对左丘明究竟如何“具论其语”,尚缺乏深入的探索。学界亦有朋友对笔者的观点明确提出质疑,本文试对此作进一步的考论,就教于方家,并借此抛砖引玉,以期将研究引向深入。
一、“孔子史记”辨正
关于《左传》成书,最早记载见于《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是以孔子明王道……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七十子之徒口受
其传指,为有所刺讥褒讳挹损之文辞,不可以书见也。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
注:姚曼波《〈春秋〉考论》[M],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出版。
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注]
对《左传》成书之所以产生争议,矛盾的焦点集中在对“孔子史记”的理解与界定上。按照传统的说法,“孔子史记”即指《春秋经》。然而仔细考察起来,这其实只是汉代经学家的臆说,并无可靠的史实根据。正因如此,从唐代的卓越史学家刘知几开始,怀疑和否定者代不乏人,今人顾颉刚、杨伯峻等先生直接以史实的考证明确否定孔子“作”或“修”《春秋经》。拙著《〈春秋〉考论》在前人的基础上对此作了全面深入的探考,彻底推翻了汉儒的陈说。这里试举其一例。比如孟子说“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孟子·滕文公下》),而《春秋经》对发生在鲁国的弑君五、逐君二的史实无一给予揭露和诛伐。相反,对乱臣贼子如连弑二君的鲁国公子庆父、逐君篡权的季孙意如、齐国弑君的崔杼、陈恒等人的政迹详加记载(其中对季孙记载多达七次,对崔杼记载有六次)。尤其无法解释的是,《春秋经》对乱伦通奸、参与弑君杀夫的鲁桓公夫人姜氏,记载达十二次之多,从她与齐侯的一次次幽会,到她的死、下葬,无不年月井井。她死,称“薨”;下葬,还尊其为“葬我小君文姜” (《春秋经》庄公二十二年)。哪有半点“笔削”之迹“诛伐”之意?相反,对孔子之所尊所爱,如春秋时期作出了杰出历史贡献的
政治家管仲、子产、晏婴等,《春秋经》却未书一字。孔子盛赞子产有“君
(科教作文网http://zw.ΝsΕac.cOM编辑) 子之道者四”(《论语·公冶长》),也连连赞扬管仲:“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论语·宪问》),可谓推崇备至,但《春秋经》对这两人却都只字未提。当“笔”不“笔”,当“削”不“削”,圣人“笔削”之迹竟在何处?当“伐”不“伐”,当“褒”不“褒”,“《春秋》大义”又体现在哪里?实事求是地说,我们从《春秋经》中实在找不到任何令人信服的圣人“窃义”之迹。
然而,孔子没作《春秋经》,不等于没作《春秋》。因为《春秋》本是史书的泛称,并不仅是一本《春秋经》。有人却因此而否定孔子作《春秋》的史实,甚至说它是孟子和司马迁为了“圣化”孔子而“作伪”。这种说法不仅缺乏史实依据,而且也不合逻辑。试问:若要“圣化”而“作伪”,为何一定要伪造他作一部仅一万多字的“断烂朝报”式的《春秋经》,而不伪造他作《诗》、作《尚书》、作《易》?事实上,从周秦诸子到汉初硕儒如陆贾、董仲舒、《淮南子》作者、司马迁、刘向、刘歆等对孔子作《春秋》,不仅广为称颂,而且还广为征引,这是不容漠视也抹杀不了的史实。那么,孔子作的《春秋》是怎样一部书 它又到那里去了呢?其实,《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说左丘明“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已经揭示《左氏春秋》是以“孔子史记”亦即孔子《春秋》为基础“具论其语”而成的。我们既已排斥了孔子作《春秋经》的可能,那么,“孔子史记”无疑就是构成《左传》主体而性质与内容皆有别于《春秋经》的另一部《春秋》。
[注]司马迁,《史记》,卷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509——510页。
值得庆幸的是,司马迁不仅极度称颂孔子作《春秋》,而且多次从不同侧面具体记载并大量引用了孔子《春秋》,这无疑为我们考清孔子《春秋》真相提供了最有力的证据和最直接的线索。《史记·太史公自序》称道:“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1]
(科教作文网http://zw.ΝsΕAc.Com编辑整理) 这段话透露:孔子《春秋》“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亦即《年表序》中说的“有所刺讥褒讳挹损之文辞”,具有鲜明、强烈的批判性,不同于“为尊者讳,为亲者讳”的《春秋经》;其次,孔子《春秋》“文成数万”,规模远胜于文仅万余的《春秋经》——有人说,“文成数万”指的是《公羊传》。但《公羊传》成书于汉代,且刘歆明称《公》《谷》二传为“末师”“口说”“离于全经固已远矣”[2],《汉书·艺文志》言:“及末世口说流行,故有《公羊》《谷梁》、邹、夹之传。”(同前P1715)则此《春秋》断非《公羊》可知。其三、司马迁称“《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考《春秋经》,弑君仅二十六,亡国仅三十四;《公羊传》中弑君也仅三十一,亡国仅四十三;唯独《左传》,恰合此数(详见拙著《〈春秋〉考论》)。这进一步证明,孔子《春秋》非《春秋经》,而是《左传》蓝本。当然,对“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的界定,历代学者各有不同。有人据刘向、颜师古合《春秋经》与《左传》而称之,以此否定笔者的观点,是不能令人信服的。考“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之说,最早出自董仲舒。其《春秋繁露·盟会要》称:“故《春秋》重而书天下之患遍矣……患乃至于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3](《王道》、《灭国》同)。司马迁《太史公自序》也说:“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董氏是《公羊》之宗师,所述乃孔子《春秋》与《公羊传》,则此《春秋》自当指孔子《春秋》可知。(若合《经》《传》而言,亦当合《经》与《公羊传》。为何把它与《左传》联系在一起?这难道不发人深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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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为佐证者,《十二诸侯年表序》中述孔子作《春秋》及其承传时,首提《左氏春秋》,而对当时公认为《春秋经》“嫡传”的《公羊》《谷梁》则只字不提;相反,倒把与《春秋经》毫不相干、只与《左传》密切联系的《铎》《虞》《吕》《孟》、《韩》等紧列其后。另一方面,《史记·儒林列传》述《春秋经》的授受承传,则唯提《公羊》《谷梁》,一字不及亲得
孔子《春秋》真传的《左氏春秋》。这就清楚地表明,孔子《春秋》与《春秋经》是各有
注:
[1] 司马迁,《史记》,卷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3297页;510页; 1953页。
[2] 班固《汉书·刘歆传·移书太常博士》[M],中华书局,1962年版,1969页。
[3]董仲舒《春秋繁露》,苏舆《春秋复露义证》,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140——141页。
承传、性质不同的两种书;《左氏传》直承孔子《春秋》,而与《春秋经》、《公羊传》、《谷梁传》异源异流。
佐证之二,司马迁在《十二诸侯年表序》中说:“及如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子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书” [1]。这就是说,孟子曾“捃摭”《春秋》而成文。而考《孟子》全书,未见引用《春秋经》;其所称所引,皆见于《左传》。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其中还有引其文而直接点明孔子者:“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滕文公下》,《万章下》所记与此大同小异)此事不见于《论语》或《春秋经》,惟见于《左传》昭公二十年。
佐证之三,《史记·孔子世家》还说孔子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 [1](P1974)。说明孔子《春秋》虽依《鲁春秋》十二公而立,但内容涉及三代之史。考今之《春秋经》及《公羊》《谷梁》,内容皆仅及东周一代;唯独《左传》,遥溯三代之史。《史记·五帝本纪》记载:“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1](P46)案前言“孔子传《五帝德》《帝系姓》”,后言《春秋》“发明《五帝德》《帝系姓》”,可证孔子整理研究过五帝以来的史料,并将其运用于《春秋》之中,则“运之三代”洵非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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