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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尔德“世代生成的时间经验”与儒家“慎终追(9)

2015-11-16 01:47
导读:再三而不应,然后乃泫然流涕曰“吾闻之,古不修墓。”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死守古礼的“顽固分子”的形象吗?长期以来,无论崇拜者还是讥讽者,


再三而不应,然后乃泫然流涕曰“吾闻之,古不修墓。”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死守古礼的“顽固分子”的形象吗?长期以来,无论崇拜者还是讥讽者,人们共同认可了这样的一个孔子形象。如此认识孔子的人从来没有探访过古礼基于日常生活世界和人心情境的源头,他们没有问过:为什么“古不修墓”?为什么夫子再三不应、泫然流涕?以死丧之无奈也,是所谓“先王之所难言也”。死之所以曰丧者,以其无如之何也。这样一种“始死,皇皇焉如有求而弗得,及殡,望望焉如有从而弗及,既葬,慨焉如不及其反而息”[37]的仿徨无奈心情岂不是“未知生,焉知死”这一句看似轻松之语的苍茫背景?

如果会得到此,那么我们就可以知道钱穆单以“孟子所谓不忍之心”来解“慎终追远”的不慎了啊。《说文》:“慎,谨也。”慎,必有所隐忍也。所忍者何?丧也。丧也者,不可复得也。诚然,“明知其人已死,而不忍以死人待之,”丧之礼也。然而,毕竟,丧者丧矣,不可复得矣,故丧之为礼必有忍乎?丧礼之为事,其忍之不忍、不忍之忍之事乎?其为事也,未可遽言“孟子所谓不忍之心”以尽之。实际上,丧礼——丧,而且有礼——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是一个德里达所谓无路(aporia)之境。无路而后知止,止而后知反,反而后乃反大道也。“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38]。所以,丧礼之仁还表现在——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明知其人已死,而竟忍以死人待之。或者说,明知死者是人,而竟忍归之于厚(葬之于土)。这样一种忍之不忍、不忍之忍、无路之路的心情才是丧葬之仁的实情啊。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讲完“慎终”之后还要补之以“追远”,在讲完“慎终追远”之后还要补之以“民德归厚”,在讲完“变而饰”之后还要补之以“动而远,久而平”啊。面对死亡和所谓“超越”之事,儒家从来不走往而不反的不归之途,而是走“知至至之,知终终之”、“原始反终”、“往来井井”的一贯大道。 (科教作文网http://zw.nseAc.com)

以此道观之,曾子所谓“慎终”者,岂非“反终”乎?岂非“中终”乎?其所言者也许既不是弃尸如土的不葬或者薄葬,也不是墨子所批评的“厚葬”或者荀子所谓的永远不忍远之的“尔”(近),而是归身于土意义上的“厚葬”。《说文解字》记录了一个古字,从反从身,看起来像是“身”字的反写,许慎解曰:“归也”。反身曰归,归身曰鬼。《说文》解鬼曰:“鬼,人所归曰鬼。”《尸子》:“古者谓死人为归人。”鬼者归也,曰“人死为鬼”者,言其归也。厚者土也,“厚葬之”者,言其归之于土也。“归土”之说,盖始见于《礼记·祭义》:“众生必死,死必归土。”葬曰“归土”表达了中国古人对于生来死往的原初理解。而“归天”“归西”诸说,则是受到外来文化影响之后的产物。如《京本通俗小说·菩萨蛮》:“今日是重午,归西何太急?”实际上,根据先秦古人的理解,所谓“归天”“归西”哪里还是归呢?完全是往而不反,去而不归啊!

而以“归土”来表达的丧葬之礼,或者说往而知反、去而有归的“慎终”,乃因其反而得其中。一方面,诚然尸身如土,然而,如若不葬或者薄葬之,则不得其土也,不得归其“如土”之性也,不得其归也,不得为鬼也。(此鬼者,宗庙之鬼也,归其宗庙者也,若西、俗传说则刚好相反,以野鬼谓鬼。)另一方面,如若对于“终”事“过慎”、过分上心在意、过于不忍,则有可能导致荀子所谓的“尔则玩,玩则厌,厌则忘,忘则不敬”的后果。这里说的“尔”可以包含的一个意思是:生死不别,完全以生人的用度来随葬死人,形成奢华无度意义上的“厚葬”,使死者与生者拉不开距离,乃至死者于生人争夺土地宫室、器物宝藏,糜而不终,淫无所止,玩物丧礼。如此,则鬼杂于人,不得归于厚土矣,而人亦不得其安,其德亦至逐物攀比而不知反,不得“归厚”矣。如此,则“厚葬”不厚矣,不庄矣,不敬矣,非所以终之之道也。所谓“慎终”者,必也“知终终之”、以终为终乎?实际上,墨子《节丧》之论,其合礼之处孔子已经说过了。前面已经引用过的孔子何以起坟、雨不修墓这里就不重述了。这里再引用一段孔子论随葬器物的话:“孔子谓‘为明器者,知丧道矣,备物而不可用也。哀哉,死者而用生者之器也!不殆于用殉乎哉?其曰明器,神明之也。涂车,刍灵,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孔子谓‘为刍灵者善’,谓‘为俑者不仁,殆于用人乎哉!’”[39]“假的”反而是“神明之”的,“真的”反而是“不仁”的。真正的厚葬——归厚之葬——不是指糜费无度的不仁之葬,而是指庄严合礼的简朴土葬——这种简朴厚重的古老土葬甚至是不起坟的,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不占用耕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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