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温暖和苍凉的“悄吟”—浅论《呼兰河传》的
2017-08-08 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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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萧红回忆故乡所写的《呼兰河传》,却不仅仅是回忆,作家用儿童纯真与成人理性相糅的视角,去观照自己已逝的童年家园,用纯真的语言表现童真童趣,透过儿童的心灵世界来窥探百味人生;同时,也在淡淡的叙述中隐含着作家深切的悲哀和苍凉的况味,充溢着一种成熟生命对人间冷暖的关爱,以及透过这种关爱所显现的对人类生命轨迹的把握,从而走向一种超越的精神高度。[关键词]:儿童视角、温暖、成人视角、苍凉 毋庸置疑,萧红是一位创作个性很强的作家。她既不殚于疏离主流意识,也乐于突破一般的小说模式。她认为“有各式各样的作者,有各式各样的小说。”(1)她的小说,大多都与她自己的生活经验相关,《呼兰河传》基本可算是自传。但这并不因此就成为作品可以放任主观宣泄的理由。《呼兰和传》是通过一个充满感情的“客观”的叙述者来实现的。而这个叙述者是有着两重身份:儿童和成人。这就构成了两重视角的复调意味,从而使作品存在着一种情感的深刻性:经由个人经历进入到具有普遍性的人类关怀中去。我们就在作者洞悉人生的引领下,穿越时空的屏障,走向生命深处的一种平静与宽广。一 《呼兰河传》特色之一就是儿童视角的运用,文章采用一个解事颇早的小女孩的视角进行观察、叙述,处处洋溢着一种朴野的童真童趣,渗透着萧红对故乡呼兰小城深厚的情感。 众所周知,无论是颠沛流离,还是病魔缠身,萧红都始终保持着一颗纯洁的心。因之,儿童视角的观照也就成为必然。有人说,当你明白一颗钻石比一粒玻璃球更贵重时,那么你已经长大了。萧红是明白钻石的价值的,但在她心中,却一直保存着一粒彩色的玻璃球,这“玻璃球”,就是她永远挥之不去的“后花园情结”和“小黄瓜情结”。 对童年生活点点滴滴的回忆,总是让人心中充满温暖和快乐。萧红在回忆中编织着童年的梦幻,叙述着无邪的心曲,用充满诗情画意的情调描绘着故乡的每一处风景,在绘画般的笔触中,呼兰小城像极了一幅多彩的风土画。小城中的唱大戏、放河灯、跳秧歌、舞狮子、跳大神、娘娘庙大会……小城中的花开蝶飞,云舞霞落,无一不给人留下美好的印象。而其中最令人神往的,莫过于那美丽、神奇、温馨的后花园。那用儿童的眼光描绘出的后花园,是带给萧红无限快乐和满足的,是萧红心中的圣地。后花园中,“蜻蜓是金的,蚂蚱是绿的,蜂子则嗡嗡的飞着,满身绒毛,落到一朵花上,胖圆圆地就和一个小毛球似的不动了。花园里边明晃晃的,红的红,绿的绿,新鲜漂亮。”“太阳一出来,大榆树的叶子就发光了,它们闪烁得和沙滩上的蚌壳……”“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2)在这些描写中,自然的美,在儿童眼中显得更纯净更美丽更新奇,极其寻常的事物,也仿佛涌动着蓬勃的生命力。而后花园吸引人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后花园中还有慈爱的老祖父。萧红对祖父的情感是真挚的,和祖父在一起的日子是温馨、自由、欢乐、无拘无束的,萧红对童年生活的美好回忆几乎都与祖父有关。后花园是祖父的“领地”,祖父一天都在后花园里边,栽花、拔草、种菜、收割,而幼小的萧红也跟着祖父在后花园里,祖父干什么,他也干什么。在儿童的眼中,一切是那么新奇,而祖父又是那么疼爱她。萧红绘声绘色地描写着自己给祖父的草帽上插红花的恶作剧,描写祖父烧小猪给自己吃,描写祖父教诗的情景,那一幅幅充满童趣的人间极乐图,将人性的真纯、自由、舒展、灵动与活力表现得异常的朴素动人。许多评论家都认为,萧红的童年是在亲情冷落中度过的,由此而形成了她孤寂、伤感、敏感、倔强个性,只有祖父的爱和田园自然的陶冶,是她童年的全部欢乐。萧红自己曾说:“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着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3)可以说,祖父的言行,影响着萧红的一生。儿童视野里那个美好的后花园,实际上是萧红心目中家的象征,被故乡放逐的萧红,永远有着一种“从那里来,到那里去”的皈依感,而生命中那个后花园,是萧红永远的精神家园,是一个满蕴忧伤和甜蜜的情结。 萧红的《呼兰河传》中,还充斥着一种小黄瓜情结,甚至可以认为是她后花园情结的一种补充和延续。萧红用儿童式的观照方式和心理,为我们描绘出了一个多么自由舒展的世界:“太阳在园子里是特别大的,天空是特别高的,太阳的光芒四射,亮得使人睁不开眼睛,亮得蚯蚓不敢钻出地面来,蝙蝠不敢从什么黑暗的地方飞出来,是凡在太阳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连大树都会发响的,叫一叫就是站在对面的土墙都会回答的……什么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他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地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从墙头飞走了一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4)这充满童趣的描绘,突出了儿童对大自然的热爱,强调了人在自然中的欣喜、快乐、自由与舒展,这是后花园中的另一番景象,表现着自然万物自在自为的生存状态和无限的生机。与此同时,萧红描写的那些自由自在,满是趣味的小黄瓜、大倭瓜,也表现了一个孩子的向往。萧红的童年是没有什么自由可言的,是被封建礼教和“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5)的父亲严格禁锢的,她对自由、对外面的世界,是充满好奇和向往的。于是不时的,一种离家的冲动便会跃上心头,虽然生活在后花园的一方小天地中,但萧红的心是自由不羁的,她渴望着将心灵放逐到更加广阔的天地,当疼爱她的祖父离去后,萧红便再也不能忍受家的牵绊,毅然远走异乡。可以说,萧红心中的小黄瓜情结,是充满矛盾的,“小黄瓜”既是象征着家,象征着归乡,也象征着自由,象征着远走。这矛盾纠缠弥散,便使得《呼兰河传》有一种“乡土情结”与“精神家园”的契合,实际上,象征着童年乐园,象征着理想中的归宿的故乡呼兰,无论在儿童眼中是如何的美好,也终不过是“梦中的乡土”,必须要“走出”,才能“重返”。于是童年往事不再是一个只滞留在过去的时空中而不与当下发生任何关联的自足的世界,回忆本身照亮了过去,使个体生命发源地显得如此眩目,并进而使过去的生命融入此在的生命之中。 二 品读《呼兰河传》,会使人感到,“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6)对童年往事的回忆,给萧红带来了走向生命深处的宁静。但是,萧红正是在获得片刻宁静的同时,也保持着更为清晰的清醒。这清醒,是一种更为直接地抵达精神中心的创痛。因之萧红在小说中设置了一个隐含的视角——成年的“我”的视角,使小说充满了一种复调意味,儿童视角与成人视角不断变化,叙述也就在过去与当下,主观与客观,写实与幻想中不断穿行,作品中也就有了多种意蕴与多重话语的并置。从表面看,这是一个回忆性的文本,但意义却远远超越了回忆。 对故乡充满童真的描述,是令人心醉的,后花园和小黄瓜的情结,也是让人心中充满温暖的。但是,无论怎样轻松的笔调,怎样幽默的情境,却处处令人感到一种隐喻,一份压抑,一种深深的悲哀,作品中反复在说一句话——“我的家是荒凉的”,这似乎才是《呼兰河传》最深的意味。成人视角的理性观照,如一粒粒散落的珍珠,遍布全文,捡拾起来,便呈现萧红思想的光芒。文中一段段叙述,一个个故事,埋藏作者人生不再、人的生命永劫轮回的伤痛感和焦虑感。在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背后,实际上一直站着一个历尽人世艰辛的女人,她用寂寞的灵魂和忧患的意识,讲述了一个关于“城与人,老人与孩子,过去与现在”的童年话语的故事,发出一声声叹息,那是一颗孤独寂寞的灵魂怀着浓重的乡情与现代忧患意识唱给童年故乡的生命咏叹调。这种成人视角是充满理性的,是寂寞与悲哀的,充溢着一种成熟生命对人间冷暖的关爱,以及透过这种关爱所显现的对人类生命轨迹的把握,从而走向一种超越的精神高度。 《呼兰河传》中,每每描写一个儿童眼中的纷繁世界,总会夹杂作者深刻的思索,在最热闹的地方也恰恰隐含着作者最大的寂寞与悲哀。呼兰城东的大泥坑,混沌沉滞,它是吞没一切生灵,阻碍社会前进的陷阱。但可悲的是,呼兰人宁愿铤而走险或绕道而行,也不愿改变现状。人们面对大泥坑觉得是上苍的恩赐,觉得可以从中得到些热闹与消遣,满足与自豪,竟没有一个人想到用土把坑填平。大泥坑已经成为呼兰城人生命力萎缩退化的具象化特征,人们丝毫没有改变环境的热情,只知麻木的接受、盲从与传统。萧红仅仅客观描述,却使人心底涌起一种悲凉。萧红描写扎彩铺的情景,写人死后的阴宅是如何的风光精致,竟使活人忍不住羡慕。于是,呼兰人觉得“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关系,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长大了就长,长不大就算了”。(7)呼兰人这份对生命的漠视,是让人心惊的,而萧红也从中体会到“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8) 《呼兰河传》中的人物,也是各具特色的,他们在儿童的眼中,是一出出闹剧的主角,但在成人视角的观照下,隐藏其中的却另有一番深意。文中的小团圆媳妇,年轻、健壮、爱说爱笑、能吃能干,本应是很讨人喜欢的,但仅仅因为她的这种性格与传统中女子应遵循的三从四德不符,竟招致了极其悲惨的遭遇——毒打,甚至用开水烫死。麻木愚昧的人们,演出了一幕悲惨的闹剧,用牺牲一个年轻女孩性命的方式,最大的满足了乡邻们的猎奇心理,格外刺激地填补了他们空虚而变态的心理。表面看来,害人者是小团圆媳妇的婆婆和众乡邻们,实际上,他们也是受害者,是中国几千年封建传统文化的愚昧落后导致了国民的冷漠麻木,迷信自私的灵魂和病态人生,封建文化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还有孤苦无依的老人有二伯,身上集中了两种鲜明的个性:自尊和自卑。他努力维护着一点可怜的自尊,然而,他的命运却是悲惨的,他没有产业,没有家眷,居无定所,他和雀子、大黄狗,甚至石头谈天,以排解寂寞。而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的难堪身份,使他的心理严重失衡,形成了古怪的性情。他经常发出愤愤不平的牢骚和骂人话,以致偷主人家的东西加以报复,他是身处奴隶地位而不自知的悲剧人物,却有着喜剧式的言行,让人心中不禁充满辛酸和同情。萧红是以含泪的微笑回忆这寂寞的小城的。作者在文中不只一次写道:“我家是荒凉的”。院中漏粉的、养猪的、赶车的,都是在一种沉闷、麻木的状态下生活,他们都像最下等的植物似的,只要极少的水分、土壤、阳光——甚至没有阳光,就能够生存,“他们看不见什么是光明,甚至根本也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光明在哪里,可是他们实实在在的感到寒冷就在他们身上,他们想击退了寒冷,因而来了悲哀。”(9)他们之中生命力最强的一个就是磨倌冯歪嘴子,他是萧红充分肯定的一个坚韧、顽强的渴生者形象,他与王大姑娘“生的坚强”,是作品出现的黎明前的一抹淡淡的光亮,蕴涵着作者的憧憬和希冀。在愚昧落后的呼兰河畔,冯歪嘴子与王大姑娘演出了一幕冲破封建礼教束缚的爱情悲剧,给精神空虚的人们提供了无尽的谈资和莫大的刺激。冯歪嘴子与王大姑娘私自结合生子后,呼兰人惊讶了,恼怒了,愤慨了。于是,一切污泥浊水不断向他们泼来,就连他们幼小的儿子在寒冬腊月没被冻死,人们都感到不可思议和懊恼。面对众人的非难,冯歪嘴子并没有上吊也没有自刎,夫妻二人带着孩子平静、满足而恩爱的生活着。当王大姑娘生第二胎难产死去,并丢下嗷嗷待哺的小儿子时,人们都幸灾乐祸准备看热闹了,“可是冯歪嘴子自己,并不像旁观者眼中的那样地绝望,好象他活着很有把握似的,他不但没有感觉到绝望已经洞穿了他,因为他看见了他的两个孩子,他反而镇定下来,他觉得在这世界上,他一定要生根的,要长得牢牢的……于是他照常生活在世界上,他照常地负着他那份责任。”(10)冯歪嘴子体现出的与命运抗争的坚韧与顽强,不禁让人赞美。他虽然也有悲哀,也常常满满含着眼泪,但他一看见大儿子会拉小驴饮水了,小儿子会笑了,他就立刻把那含着眼泪的眼睛笑起来。冯歪嘴子是一个卑微、平凡的小人物,但生命的尊严、顽强、坚韧与美丽却在他身上得到了集中体现,也许他并不具备自觉的生命意识,他的顽强仅仅是原始生命本能的力量,但一个人这种最基本最内在的东西,却更显得弥足珍贵。萧红从中看到了希望,她也愿意将希望展示给人们,她说:“可厌的人群,固然接近不得,但可爱的人们,又正在这可厌的人群之中;若永远躲避这脏污,则又永远得不到纯洁。”(11) 《呼兰河传》既保持了本真、原始、自然、童稚的生动、鲜活韵味,又具有理性、思索的无穷魅力。她对童年逝水年华的永久追忆,伴着她对人生人性的深刻洞察,足以引起人们心灵的共鸣。[注释]:本文作者:薛 梅 (承德民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河北承德 067000)(1)聂绀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