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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题二:论杜诗的用事载人
如果说“以史证诗”标示的是苏轼“以文为批评”的学术好尚,那么,对杜诗之为“诗史”的用事载人的品格批评,则显然是以学为批评的努力和实践,以“学”的规范和要求作为诗歌批评的轨辙,专注在“学”的广阔视野与深厚积淀,甚至是各种不同学术类型的旁通、化成和联觉。
《东坡诗话·书子美黄四娘诗》云:
昔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黄四娘独何人哉?而托此诗以不朽。
苏轼以为杜诗之为“诗史”,当还有用事载人的功利目的。其言外之意其实不过是诗可以补史之不足、不载或者缺载。这自然是承认,作为形式的诗,在某种程度上承载了应该为史志所具备的“载人”功能。毫无疑问,这种思维模式来自苏轼“诗史”会通并殊途同归的学术背景,也就是他的以文、学为批评的理论视野。他是在实践中把史志的和诗的、甚爿惯作了很自然的串联和“通感(联觉)”。不仅如此,他在《美“自平”诗》中说:
杜子美诗云:“自平宫中吕太一。”世莫晓其意,而妄者至以为唐时有自平宫。偶读(《玄宗实录》,有中官吕太一叛于广南。杜诗盖云“自平宫中吕太一”,故下有“南海收珠”之句。见书不广而以意改丈字,鲜不为人所笑也。与其把这种认识归为苏轼一贯的“诗”“史”通感思维而实践所谓“以史证诗”,毋宁把它看作苏轼基于“诗”“史”的通感而意识到诗事实上取代甚至剥夺了史的志人载事功能。而这正见出苏轼的杜诗批评的出发乃在以学为论诗的前提,用杜甫自己的话说,即要求“读书破万卷”。
苏轼对杜诗的解读,以为诗本有史乘才有的找事志人的功能,并非渊源无自。作《春秋》,后人即以为史的功能是“寓褒贬别善恶”,其中就着眼在“纪人记事”:司马迁所谓“究大人之际,成‘家之言”(《报任安书》),所强调的还是史的“载人”功能。杜诗被誉为“诗史”,“诗”“史”两种思维模式的糅合贯通,其中自然包孕了对其诗作“史”的意义认同。而上引《书子美“自平”诗》中苏轼所发议论,“见书不广而以意改文字,鲜不为人所笑也”,似乎标榜了苏轼于诗学的另类兴趣或者学术思维惯性,所谓“以才学为批评”,于此可见其端。
因注蘑学识的广博、知识积累的丰富以及视界的开阔,并把它化为切实的议论,苏轼才似乎有些肆无忌惮地“以学问为诗”“以议论为诗”。李清照《论词》对苏轼等人的批评,“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王夫之直斥苏轼“以学为诗”之病,“人讥西昆体为獭祭鱼,苏子瞻、黄鲁直亦獭耳。……除却书本子,则更无诗”(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下),虽有些过火,却是一针见血。两家所论,未必不可移于苏轼的诗学批评,即所谓的“以才学为批评”。
苏轼开“以学论诗”之风后,继论者蜂起。殆至南宋,此风更盛,张戒等人所著诗话里多有议论,甚于宋初。又如风台王彦辅《诗话》:
唐兴,承陈.隋之遗风,浮靡相矜,莫崇理致.开元之间,去雕篆.黜浮华,稍裁以雅正。虽饰句绘章,人得一概,各事所长.如大羹元酒者,薄滋味;如孤峰绝岸者,骇廊庙:稼华可爱者,乏风骨:烂然可珍者,多玷缺。逮至子美诗,周情孔思,千汇万状,茹古涵今,无有涯溴:森严昭焕,若在武库,见戈戟布列,荡人耳目。非特意语天出,尤工于用字,故卓然为一代冠,而历世千百,脍炙。予每读其文,窃苦其难晓。如(《义鹘行》“巨颡拆老拳”之句,刘梦得初亦疑之:后览(《石勒传,方知所自出。盖其引物连类,掎摭前事,往往而是.韩退之谓“光焰万丈长”,而世号“诗史”,信哉!这些所谓“引物连类,掎摭前事”云云,不过承苏轼余绪而发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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